林肯律師
第一部分 審前強制更生計畫
1
三月七日，星期一
冬季即將接近尾聲，早晨從摩訶維沙漠吹來的風，是洛杉磯郡最潔淨、清新的空氣，夾帶著應許的味道。每當這樣的風徐徐吹來，我就喜歡打開辦公室的一扇窗子，只有少數幾個人知道我向來有這個習慣，費南多•瓦倫瑞拉正是其中之一。他是個擔保人，不是棒球投手。他打電話給我的時候，我正趕到蘭開夏出席一場九點鐘的排期庭。他想必聽到了我手機裡咻咻的風聲。
「米克，」他說，「你今天早上在北郡？」
「目前正在這裡，」我一面說，一面把車窗搖上來，這樣可以聽得清楚點。「有事嗎？」
「對，就是有事找你。我想我找到了一個大客戶。不過他首次庭的時間是十一點。你能及時趕回來嗎？」
瓦倫瑞拉在范努斯大道有個店面，隔著一個街區就是市政中心，包括兩間法院和范努斯看守所。他的公司取名叫自由保釋金擔保公司。他把電話號碼做成紅色的霓虹燈，高掛在店面的屋頂上，從看守所三樓的名人牢房可以看得一清二楚，而看守所裡每隔一間牢房就有一台投幣式電話，電話旁邊牆壁的油漆上，一律潦草地刻著他的號碼。
他的大名也永恆地刻在我聖誕節送禮的名單上。每到歲末年終之際，我都會送名單上的每個人一罐加鹽堅果，紳士牌的假日混合口味。每個罐子都繫上緞帶和蝴蝶結，但裡面沒有堅果，只有現金。我的聖誕節送禮名單上有不少保釋金擔保人。把假日混合口味的堅果放在特百惠保鮮盒裡，可以讓我一直吃到春天。自從上次離婚之後，有時晚餐我就光吃這個充飢。
在回答瓦倫瑞拉的問題之前，我想到稍後要出席的排期庭。我的當事人名叫哈洛德•凱西。如果備審案件目錄表是照字母排列，我就可以趕到范努斯參加十一點的聽證會。不過歐爾登•鮑威爾法官已經到了最後一屆任期，很快就要退休了。這表示他和私人執業律師出身的法官一樣，再也沒有連任的壓力。為了展現他的自由——可能也是對十二年來在政治上有恩於他的人所做的一種報復——他喜歡在法庭裡窮攪和。候審人名單及被控罪目錄有時候按照字母排列，有時候是依照字母反向排列，有時候是照遞狀日期排列。不到現場，永遠不知道案子宣召的順序是什麼。在鮑威爾的法庭裡，動不動就要空等一個多小時。法官喜歡來這一套。
「我想我十一點趕得回來，」我說，心裡其實沒什麼把握。「是什麼案子？」
「這傢伙應該很有錢，家住比佛利山，家庭律師一大早就泰然自若地走進來。這可是個大案子，米克。檢方要求五十萬的保釋金，他母親的律師今天到公司來，準備以一份馬里布的房地產作為擔保，甚至沒有先問能不能殺價。我想他們不太擔心他會棄保潛逃。」
「他犯了什麼事被指控？」
我盡量維持平穩的語調。只要嗅到錢的味道，律師就會像沙魚一樣爭先恐後地衝上來，不過這麼多年下來，我送了瓦倫瑞拉不少聖誕禮物，知道他一定是我的囊中物。我大可從容一點。
「首先，警方指控他重傷害、致人重傷和強姦未遂，」這位擔保人回答。「據我所知，地檢署還沒有向法院提起公訴。」
警方的控訴通常是寧濫勿缺，重要的是檢察官用什麼罪名向法院提起公訴。我總是說司法案件是雷聲大、雨點小，原本控告的罪名是強姦未遂和使人受重傷之重傷害罪，到頭來很可能用普通傷害罪結案。我不會覺得驚訝，這也不會成為什麼大案子。不過我還是會根據警方對外宣示的罪名來跟當事人談律師費，如果檢察官日後減輕罪名，那我可有面子了。
「你對案情的細節了解多少？」我問。
「警方是在昨晚控告他的。看樣子是在酒吧把馬子，到頭來弄得不歡而散，家庭律師說那個女人是為了錢才指控他。你知道，打完刑事案件之後可以提起民事訴訟，但我沒什麼把握，聽說她被揍得挺慘的。」
「這個家庭律師叫什麼名字？」
「等等。我這裡有他的名片。」
我望著窗外，一面等瓦倫瑞拉找名片。再過兩分鐘就會抵達蘭開夏法院，排期庭再過十二分鐘就開始。在開庭之前，我至少需要三分鐘的時間和當事人談談，同時把壞消息告訴他。
「好，找到了，」瓦倫瑞拉說。「這傢伙名叫西塞爾•Ｃ•杜卜斯先生，事務所開在世紀城。你看，我早告訴你了，金光閃閃。」
瓦倫瑞拉說得對。不過金光閃閃的不是開在世紀城的事務所，而是這位律師的名號。我早就聽說杜卜斯的大名，他的當事人恐怕絕大多數不是住在貝爾雷就是霍姆比山。夜裡從他那些當事人的家裡看出去，星星彷彿伸手就能摸到，蒙上帝眷顧的選民。
「把當事人的名字告訴我，」我說。
「他的名字叫做路易斯•羅斯•如雷。」
他把名字拼出來，我寫在筆記本上。
「拼字和賭博的輪盤（音為如列特）差不多，不過唸法是如─雷，」他說。「你能趕來嗎，米克？」
在回答之前，我在筆記本上寫下杜卜斯的名字，然後反問瓦倫瑞拉。
「為什麼找我？」我問道。「是對方特別指名要我？還是你建議的？」
我必須小心行事。我得假設杜卜斯要是發現有個刑事辯護律師花錢賄賂擔保人，請他向當事人推薦自己，一定會二話不說，立刻向加州律師公會舉發。老實說，我開始懷疑這整件事會不會是律師公會設下的圈套，而瓦倫瑞拉一時不查。律師公會對我頗有微詞，他們以前也找過我的麻煩，而且不只一次。
「我問如雷請了律師沒有，是刑事辯護律師，他說沒有。我就跟他提起你，並沒有強勢推銷，我只說你很優秀。是軟性的推銷，知道嗎？」
「這是在杜卜斯介入之前或之後？」
「不，當時杜卜斯還沒出現。如雷今天早上從看守所打電話給我。他被關在名人牢房，我想是看到了我的招牌。杜卜斯是後來才出現的。我告訴他這個案子交給你辦，還把你的履歷拿給他看，他也表示贊成。他十一點會到法院去，到時你就知道他的態度怎麼樣了。」
我沉默了好一會兒，不知道瓦倫瑞拉告訴我的到底有多少是實話。一個像杜卜斯這樣的律師應當有自己的班底才對，就算這不是他的強項，他旗下應該也有專任或備用的刑法專業律師。但瓦倫瑞拉的說法似乎不是這麼回事。如雷兩手空空地來找他，表示這件案子還有更多我所不知道的內情。
「嘿，米克，你還在嗎？」瓦倫瑞拉喊了我一聲。
我當下做了個決定。這個決定最後又把我帶回黑蘇斯•曼尼德茲（Jesus
Menendez）的那個案子，也讓我後悔莫及。然而在做決定的當下，這不過是另外一個必要而例行的選擇罷了。
「我會趕過去的，」我對著電話說。「十一點見。」
正要掛上電話的時候，又聽見瓦倫瑞拉的聲音。
「你會關照我的，對吧，米克？我的意思是說，你知道，如果這是大案子的話。」
這是瓦倫瑞拉第一次要我保證做出回饋。此舉更加助長了我的疑心，我費心構思出一個能讓他和律師公會都滿意的答案——如果他們在竊聽的話。
「別擔心，瓦倫。我的聖誕節禮物一定少不了你的一份。」
趁他來不及再說什麼，我掛上了電話，吩咐司機把我載到法院的員工出入口。這裡排隊等著通過金屬探測器的人比較少，前進的速度應該比較快，再說警衛通常不介意律師——都是常客了——為了趕著準時開庭而偷溜過去。
一面思索著路易斯•羅斯•如雷和這個案子，以及未來可能降臨的富貴和凶險，一面把車窗重新搖下來，好享受一下早晨最後一刻潔淨、清新的空氣。仍舊帶著應許的味道。
2
到了２Ａ法庭，裡面擠滿了原告和被告的律師，正忙著協商和交際。看得出稍後應該會準時開庭，因為我看見法警端坐在位子上，這表示法官馬上就要上庭了。
在洛杉磯郡，法警實際上就是宣過誓的警察，只是被分派到看守所部門任職。法警的桌子就在審判區的欄杆旁邊，讓公民可以上前問問題，而不會侵犯到屬於律師、被告和法院人員的空間。我看到法警面前的夾板上的候審人名單及被控罪目錄，同時看了他制服上的名牌——Ｒ•洛德里奎茲——然後才開口說話。
「勞勃托，上面有我的當事人嗎？哈洛德•凱西？」
法警伸出手指順著候審人名單往下看，但很快就打住，這表示我今天走運了。
「對，凱西。他排在第二個。」
「今天是按照字母的順序排列，那可好。我還來得及到後面去跟他說幾句話嗎？」
「不行，第一批被告馬上就要出庭，我剛才已經宣布了，法官馬上就上庭。你的當事人進了被告欄之後，你大概有一、兩分鐘的時間和他說話。」
「謝謝。」
我正要回審判區的時候，他從後面叫了我一聲。
「我叫雷納度，不是勞勃托。」
「是，是。很抱歉叫錯你的名字，雷納度。」
「咱們做法警的，看起來都差不多，是吧？」
我不知道他這麼說是想表現幽默感，或者只是要挖苦我。我沒有回答，只是微笑著穿過審判區欄杆中央的活動門。我向幾位不認識的律師點點頭，也和認識的律師打個招呼。其中一個人攔住我，問我應訊的時間會有多長，因為他想算算什麼時候要趕回來陪同他的當事人出庭。我告訴他說我的案子三、兩下就會解決。
在排期庭上，遭羈押的被告會以四人一組的方式被帶上法庭，然後待在一個木材和玻璃構成的圍欄裡，也就是所謂的「被告欄」。所以趁還沒宣召他們的案子之前，被告可以趁機和律師商討一番。
一位法警打開法院內部拘留室的門，把備審案件目錄表上第一批的四個被告帶出來的時候，我走到被告欄旁邊。在這四個人裡，最後一個走進被告欄的就是哈洛德•凱西，我的當事人。我挨著側面的牆壁，這樣至少有一邊可以讓我們悄悄說幾句話，然後示意叫他過來。
凱西的身材壯碩高大，馬路聖徒機車幫——又叫機車隊，裡面的成員比較喜歡這個稱呼——就喜歡招募這種人加入。在蘭開夏看守所羈押的時候，他已經照我的要求，剪了頭髮，也刮了鬍子，現在他的樣子還算體面，只可惜纏繞在兩隻手臂上，還有從衣領冒出來的刺青露了餡兒，不過也只能做多少算多少。我不清楚刺青對陪審團有什麼影響，但我懷疑這種影響不會太正面，特別是骷顱頭獰笑的圖案。我很清楚，陪審員普遍都不喜歡馬尾——不管是綁在被告、還是代表被告的律師頭上。
凱西，車隊裡的人都叫他硬漢，被控告栽種、持有和販賣大麻，以及其他和毒品及武器有關的罪名。警方在黎明之前突然搜索他居住和工作的農場，發現有一座穀倉和拱形活動房屋群被改成室內栽種場。當場沒收了兩千多株成熟的大麻，以及六十三磅收成之後，按不同的重量分裝在塑膠袋裡的大麻。另外還扣押了十二盎司的安非他命，包裝工人把這些安非他命撒在收成的大麻上，好增加吸食者的快感，同時還破獲了一個小型的軍火庫，後來確定其中有不少是贓物。
從表面看來，硬漢凱西應該是完蛋了，根本逃不出檢方的手掌心。事實上，警方發現他正在穀倉的沙發上呼呼大睡，相隔五公尺就是包裝臺。更糟糕的是，過去他兩度因為販賣毒品被定罪，最近才假釋出來。在加州有所謂第三次一定重判的慣例。說真的，就算獲得減刑，凱西要面對至少十年的刑期。
不過凱西有一點和別人不同，他這個被告希望趕快接受審判、甚至希望自己儘可能被定罪。他已經拒絕放棄速審權，如今被捕還不到三個月，就巴不得趕快進行審判。他很可能被定罪，而他之所以這麼猴急，是因為他唯一的希望可能就在定罪之後的上訴。全靠他的辯護律師，凱西才能看到一線希望——像這種毫無指望的案子，只有一個好律師才能在黑暗中帶來這微小而閃爍的光亮。就在這隱約的微光中，誕生了一種訴訟策略，最後也許能成功地讓凱西重獲自由。這個策略既大膽又冒險，凱西要花不少時間等待上訴的結果，不過他和我都心知肚明，這是他唯一可能脫身的機會。
檢方舉證的漏洞，並不在於事先預設凱西栽種、包裝和銷售大麻。檢方的預設百分之百正確，同時也提出了毫無疑義的證據。這個案子的基礎之所以岌岌可危，問題出在檢方取得證據的方式。我的職責就是在審判時不斷探究這個漏洞，好好利用一番，讓法庭列入正式紀錄，然後說服上訴庭相信我的說法，儘管在一次審前聲請中，我向歐爾登•鮑威爾法官聲請排除本案的證據時遭到駁回。
哈洛德•凱西之所以被起訴，起因於十二月中的一個星期二，凱西走進蘭開夏的家得寶購買一些日常用品，其中包括三顆水耕農業專用的燈泡。排隊等著結帳的時候，站在他後面的正好是一名跑來買戶外聖誕燈的下班警員。這名警員認出了凱西手臂上的一些刺青圖案——特別是頭上有光圈的骷髏刺青，正是馬路聖徒的標記——就把兩件事連在一起。後來這位下了班的警員很盡職地跟蹤凱西的哈雷機車，一路騎到位於附近皮爾布洛森的農場。警長旗下的掃毒組收到這個消息，便派遣一架沒有任何標示的直升機，帶著熱影像攝影機飛到農場上空。後來拍下的照片詳細顯示出穀倉和拱形活動房屋發出的強烈紅熱光，連同看到凱西購買水耕燈泡的那位警員所做的陳述，做成一份宣誓書呈交給法官。第二天早上，警察帶著法官簽署的搜索票，驚醒了在沙發上呼呼大睡的凱西。
在先前的一次庭訊中，我主張應該排除所有對凱西不利的證據，因為這次搜索行動背後的相當事由，已經構成了對凱西隱私權的侵害。利用一個人在五金行的日常購物作為跳板，透過地面和空中的監視、再加上熱影像，對凱西的隱私權做出進一步的侵犯，我國的制憲先賢想必期期以為不可。
鮑威爾法官駁回了我的主張，裁定將案件交付審判，或透過認罪協商由法院做出處分。在此同時，我們收到了新訊息，支持凱西針對定罪判決起上訴。逐一分析警方在凱西住家上空所拍的照片和警方那種熱影像攝影機的對焦使用說明之後，顯示在拍照當時，直升機的飛行高度不超過地面以上兩百呎。根據美國最高法院的解釋，在嫌疑犯的產權所在地上空進行執法偵察飛行時，只要飛航機是在公共空域飛行，就沒有侵犯個人的隱私權。我派了手下的調查員勞爾•列文向聯邦航空管理局查詢。凱西的農場所在位置的上空，並沒有任何機場的航班經過，農場上空的公共空域是從一千呎起跳。警員在為農場的搜捕行動蒐集相當事由時，明顯侵犯了凱西的隱私。
現在我的職責就是讓這個案子進入審判程序，然後從警員和飛行員的口中套出他們在農場上空的飛行高度是多少。如果他們據實以告，就會被我逮個正著；如果他們當庭說謊，也逃不出我手掌心。我並不喜歡在公開法庭上讓執法的官員難堪，但我希望他們到時會說謊。一旦陪審團發現警察在證人席上撒謊，這場官司可能就打不下去了。到時根本用不著請求作出無罪判決，當事人非得被判無罪不可。
無論如何，我相信我很有勝算，只要趕快進入審判程序就好了，然而現在碰上了一點阻礙。這也就是在法官上庭宣召本案之前，我必須先和凱西商量的問題。
我的當事人若無其事地晃到被告欄這邊的角落，連個招呼都沒打，我也省了這一套。他知道我找他的目的何在，今天不是我們第一次談這個問題。
「哈洛德，今天是排期庭，」我說。「我必須在今天告知法官，我們是不是準備打官司。我知道檢方已經準備好了，所以今天法官要問的是我們。」
「所以呢？」
「所以，現在出現了一個問題。上次出庭的時候，你說會付些錢給我。可是直到今天，哈洛德，我一塊錢也沒收到。」
「別擔心。你的錢已經準備好了。」
「這就是我擔心的地方。你把我的錢準備好了，而我卻沒收到我的錢。」
「錢就快進來了。我昨天和我的弟兄們談過，錢馬上就會進來。」
「你上次也是這麼說。我可不是做白工的，哈洛德。我請來檢驗照片的專家也不會白白做事，你的律師聘用費早花光了，你得再付一筆錢，否則就另請高明，找個公設辯護人。」
「我才不要找公設辯護人，老兄，我要的是你。」
「這個嘛，我有花費，還得吃飯。你知道每個星期光是在電話簿上登廣告就要多少錢嗎？猜猜看。」
凱西不發一語。
「一千塊。光是長期在上面登廣告，平均每個星期就要一千塊，這還沒算上我的伙食費、房屋貸款、扶養小孩或是林肯加油的錢。我不能光靠一個承諾來打官司，哈洛德，我要看到鈔票才有力氣做事。」
凱西似乎不為所動。
「我已經打聽過了，」他說。「你不能就這麼不管我。這時候可不行，法官不會答應的。」
法官步出辦公室，走上兩層階梯坐上法官席，這時法庭突然一片靜默，法警喊了一聲「肅靜」，表演的時候到了。我凝視了凱西好一會兒才走開。他在看守所學會了不少法律和法律的運作方式，不過只是個半吊子。他比大多數的人懂法律，但我還是可以殺他個措手不及。
我在被告席後面靠欄杆的地方找了個位子坐下。第一個被宣召的案子是重新考量保釋金，很快就解決了。接著書記官叫到了「加州訴凱西」的案子，我便上前走到被告席去。
「麥可•海勒擔任辯方律師，」我說。
檢察官也報上了他的名字。他是個年輕人，名叫維克多•戴佛瑞斯。連想都沒想到一旦雙方進入審判程序，他會碰到什麼狀況。歐爾登•鮑威爾法官照例詢問本案是否可能最後關頭做出任何處分。每個法官手上的案子都多得審不完，他們的最高宗旨就是透過處分把案子解決掉。不管任何一位法官，他們最不想聽到的就是雙方沒希望達成協議，非得交付審判不可。
但鮑威爾冷靜處理戴佛瑞斯和我帶給他的壞消息，問我們是否可以在本週稍後幾天進入審判程序。戴佛瑞斯說好，而我不答應。
「法官大人，」我說，「如果可能的話，我希望延到下週再開庭。」
「延期的原因為何，海勒先生？」法官很不耐煩地問。「檢方已經準備就緒，我希望盡快解決這個案子。」
「我也很想解決這個案子，法官大人。但有一位重要的辯方證人，到現在都還沒找到，這是個不可或缺的證人，法官大人。我想延後一個星期應該足夠了，到了下星期，我們應該可以準備好。」
不出所料，戴佛瑞斯反對延期。
「法官大人，這是檢方第一次聽說有這麼一位下落不明的證人，海勒先生已經有將近三星期的時間來找他的證人。要求快速審判的是他，現在卻要把審判延後。我認為這只是個拖延的伎倆，因為這個案子對他……」
「你可以把剩下的話留著說給陪審團聽，戴佛瑞斯先生，」法官表示。「泰勒先生，你認為一個星期足夠解決你的問題嗎？」
「足夠了，法官大人。」
「好，本案延遲到下星期一再審，到時你必須作好準備，明白嗎？」
「是，法官大人，謝謝。」
書記官宣召下一個案子，我也離開了被告席。看著一名警員把我的當事人帶出被告欄。凱西回頭看了我一眼，那副表情似乎包含了一半的憤怒和一半的困惑。我走到雷納度•洛德里奎茲那裡，問他能不能讓我回拘留區再和我的當事人討論一下，大多數的常客都能得到這種專業的禮遇。洛德里奎茲起身打開他桌子後面的一扇門，把我領進去。這回我特別注意把他的名字給唸對，藉此表示謝意。
凱西和另外一名被告關在一間拘留室裡，剛才在法庭裡，這個人的案子就排在他前面。這間牢房很大，三邊都擺了長凳。案子排在前面的壞處，就是在庭訊之後還得坐在牢房裡乾等，等湊夠了可以坐滿一輛囚車的人，才能開回郡看守所去。凱西立刻跑到鐵窗前跟我說話。
「你剛剛在裡面講的是什麼證人？」他急著問我。
「孔方兄，」我回答。「這場官司只要有孔方兄就能繼續打下去。」
凱西氣得臉部扭曲。我盡量不讓他有機會開口。
「聽我說，哈洛德，我知道你希望這個案子趕快進入審理階段，然後繼續上訴，不過你得把該付的錢付出來才行。我從多年慘痛的經驗中學到，等馬衝出閘門之後再追人討錢是沒用的。你想現在上場，就得現在付錢。」
我點點頭，準備轉身回到通往自由的大門，不過還是對他說了幾句話。
「別以為裡頭的法官不知道是這怎麼回事，」我說。「你碰到一個年輕的檢察官，生嫩得很，根本不擔心沒飯吃。不過歐爾登•鮑威爾當上法官之前，可是做了很多年的辯護律師。他知道追逐像孔方兄這樣的重要證人是什麼滋味，對一個不付律師費的被告，他恐怕不會有什麼好感。我對他使過眼色，哈洛德。如果我想推掉這個案子，是可以脫身的。不過我寧願下星期一到這裡來，和你一起站在法庭上，告訴他說我們已經找到證人，可以進入審判程序了，明白嗎？」
凱西剛開始悶不吭聲，逕自走到牢房的另一頭，一屁股坐在板凳上。最後他終於開口了，但眼睛並沒有看我。
「只要能打電話，我就馬上想辦法，」他說。
「這就好了，哈洛德，我會通知警員說你要打個電話。先打電話，然後安心等著，我們下禮拜見，到時審判就會順利進行。」
我扭頭快步走向門口。我很討厭待在監牢裡，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我想是因為有時中間的界線非常模糊，在刑事律師和犯罪律師之間只有一線之隔，有時候我根本分不清自己到底站在鐵窗的哪一邊。對我而言，在走進監牢之後還能平安出來，永遠是一個了不起的奇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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