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洲和台灣地理距離遙遠,文化差異也跟著巨大,常令我們無從理解,疑惑處處。不過,大多數時候都是我們代入了刻板印象或偏見,事實便讓我們認知失調。
例如,在炎夏時期飛往馬拉威,腦中浮現的是一片黃土、少許灌木林和穿著短袖衣衫人們的「熱帶莽原景象」──在地圖上,這個國家位在赤道南方不遠處。儘管醫療團醫師曾提醒:「此時是馬拉威的冬天,很冷喔。」我們卻不知哪來的自信,將這話當成誇飾,直到飛機落地,走出艙門,一陣哆嗦,才知「真的冷」。
往北部姆祖祖走,照常識來說,更靠近赤道,溫度越升。但抵達當晚,我們冷得穿上更多衣服,裹上毛衣和大外套,走出門外看星星的途中還冷得喘不過氣來,「這裡是高原啊。」看我們直叫又喘又冷的樣子,醫療團醫師才叮嚀:「不要走太快,會得高山症喔。」
初入這個陌生的地方,一切常識都只是自以為是,還未深究的初淺印象。所以,別說文化衝擊 (culture
shock),自然衝擊 (nature shock)並讓人應接不暇。
身體和疾病當然也是如此。
從馬拉威回台後不久,我便開始咳嗽、失聲。原以為是疲累或者環境轉換所致,簡單的小感冒而已。一位與我同去馬拉威的醫學系學生也有同樣的毛病,卻十分緊張,以為自己帶回來了肺結核。匆忙就醫後,真相大白:「台灣空氣太髒,原本就有過敏性鼻炎的我們,鼻水倒流變成了痰,而引發咳嗽的症狀。」
不是馬拉威病菌太多,而是台灣的空氣太汙濁。讓人莞爾一笑的顛覆。
又隔一陣子,參加了國際醫療讀書會時,像是罹患重感冒一樣的症狀,引人側目。同去馬拉威的夥伴打趣地問:「不會得了瘧疾吧?!」
此言引我怒瞋:「最好這就是瘧疾的症狀啦。」不過就是鼻水如洩洪一般,帶點小咳嗽,自己判斷是鼻炎,畢竟我一點都沒發燒。
或許老天爺懲罰我的鐵齒,隔天我竟然就發燒了,本想吞包退燒藥就好,不料,連我媽都問我:「你…會不會得了瘧疾了?」
三天之內,我被問了三次「是不是得到瘧疾」這個問題,我也才認真地想起:「對耶,我忘了吃抗瘧藥了!」我只是想起自己沒吃抗瘧藥這件事,壓根不認為自己得到瘧疾,雖然在馬拉威每天都被蚊子攻擊。
服用瘧疾藥,像是一種儀式。每個去非洲的旅人,幾乎都要經歷施打黃熱病疫苗這類熱帶疾病預防針、服用奎寧這類抗瘧疾藥的「特殊經驗」。吃這些藥不保證能避開瘧疾,只是在得到瘧疾時,能「減輕」症狀。
但我們服用奎寧最重要的原因,不是為了在馬拉威安全,而是台灣沒有瘧疾──如果我們在非洲得到瘧疾,還可以找得到醫生治病,找得到藥吃,但萬一回到台灣才發病,在瘧疾已經絕跡的台灣,要找到治療的藥或醫師,恐怕是很困難。因此,服用這類藥物,成了我們每日相互提醒的動作。畢竟,醫療團的人都不吃的──他們長期待在非洲,就算得到瘧疾也可以得到治療。
因此,服瘧疾藥對我們來說,又是一個想法上的轉移和顛覆。
瘧疾之於台灣,或者是對我們的親友來說,都是一個「放大」的疾病,那是我們去過非洲的印記和證明。
但是對當地人來說,瘧疾就像感冒一樣,一年得到一次瘧疾很正常,抗瘧藥在超市都買得到,就像我咳嗽流鼻水,只消到便利商店買包感冒藥就好。當我們遇見眼球發黃的當地人時,就都知道這個人得了瘧疾,或是得過瘧疾,但幾乎我們所遇到的每個人,眼白都是發黃的。
因為在馬拉威多在醫院工作,與醫療系統接觸,讓我們不自覺將目光放在這類問題上頭,才會發生同伴以為他自己得到肺結核的事情或者是我「得到瘧疾」的疑惑,而不像以往會自我判斷「這只是感冒」,於是,普通的不舒服,竟也成了非洲經驗的反射──因為去過非洲,所以連病識感都不同了。
因為非洲經歷的轉換,而造成感覺差異的,不只有生病這件事。
例如,在台灣,被蚊子叮雖然很不舒服,但那只是件擦擦綠油精,讓他自然消腫的小事情,可是在非洲,「蚊子」對我們來說是會使我們害怕的敵人,因為它有很大的可能是瘧蚊。所以,出門要噴防蚊液、晚上睡覺要掛蚊帳,每天都要放大蚊子是否叮咬的意識。
不過,這樣的「小心翼翼」持續不了多久。之後除了睡覺掛蚊帳(還是會被叮)外,防蚊液懶得噴,奎寧會忘了吃,連穿涼鞋、短褲出門也開始不忌諱了──或許我們都已經開始讓自己像個馬拉威人了,也或許已經不會感覺這之中的「不同」了。
倒是去北方的野生動物公園,竟又出現了讓我們「小心」的生物采采蠅那是一種被它叮,就會一直沉睡、起不來的「蒼蠅」,那個地區有很多,而我們又無法判斷那是不是彩彩蠅,所以,只要是看到長得是蒼蠅樣,就會一直要打死它,不然就趕出車外。
那天,我在自己的日記裡,記下這一段:
為什麼開始怕蒼蠅? 為什麼開始怕蚊子?
因為是不同世界嗎?
為什麼心裡有恐懼?
因為「不同」,所以,原本習以為常的世界或認識,就被轉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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