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廳的電音音樂暫時中止,換成步調十分緩慢的曲子。如果有人爬上去跳國標舞,我想那樣的感覺會比人滿為串的重力踩踏美觀得多。
「你猜是因為我的臉還是因為我的身分?」阿德問我,還露出詭異的笑容說:「還是她們都認為混血兒的那根比較有看頭。」我搖頭,但其實我知道。
階級上的不平等,來自於臉皮的顏色以及凹凸程度,或是印度的種姓制度等等。沒人能逃脫自己生來既有的模樣以及宿命,但總要有人改變這些被既定的注目眼光。就如同大學課程上教師提到法朗茲•法農時,還會特別強調他是黑人。
「那樣過於貼近的親密與疏遠我的排外心情一樣困擾我,」阿德說:「我把公司所有資金掏空之後,接到幫派長輩的電話,他說『早就知道你這雜種人不能信』。別忘了,我幾乎一輩子是在台灣長大的。」
舞廳老闆為我們帶來啤酒跟威士忌,我告訴老闆如果換是女服務生送來,我會往她乳溝裡塞小費。老闆只是笑了笑,說可惜他不習慣穿牛仔褲。
阿德豪邁地痛飲威士忌,像學生時代那樣,自嘴角流下也不在乎。
「似乎該上路了。」他拿外套袖口擦擦嘴說:「我說的可別忘了啊。」
他站起身整理自己的西裝,左手拿起皮箱對我伸出手:「希望下一次見面時,台灣跟越南都會更好。」我握了他的手。
「真的……真的希望,我們還有見面的機會。」他捏緊我的手。
阿德沒回頭,逕自走出了舞廳外。他的酒瓶裡還有一半沒喝完的酒。
離開後不到十分鐘,我彷彿聽見了幾發槍聲,那樣的不確定是舞廳吵雜所致。但我相信那槍聲確實有過。
一個鐘頭後,我喝完阿德剩下的威士忌。拿出阿德給我的紙條,在上頭寫著我網路銀行的ID與密碼交給舞廳老闆。他點點頭,什麼話都沒說。我試圖揣摩當阿德把紙條交給我時是什麼心情。他早就知道自己非死不可,但怕自己撐不住黑社會裡的嚴刑拷打而說出實話。 後天的社會新聞裡,一具被毀容、赤裸的屍體被發現在山上。沒有身分證、沒有電話以及所有代表個人身分的東西,背後有著『愛與和平』的刺青。
當天晚上,一個政府官員捎電話過來:「很遺憾。」我選擇沉默。
「他是一個很優秀的外國人,」他在電話裡說:「他有交代你來找我嗎?」
我把新聞台轉到電影台。「他不是外國人,他是混血兒。」我說:「他只說你會善用這筆錢為國家做事。」
好幾年後,由外地娶妻普及化,偶而也看到虐待異國妻子的新聞。但被國際化的台灣,似乎也更懂得接納文化差異上的衝突。現在我們會稱呼混血兒而非雜種。我一直都牢牢記得阿德說過的話:『越南才是我的國家,儘管我所受過的教育來自台灣。但你知道嗎?我這張臉在越南沒有人會歧視我。』
台灣的混血兒將會越來越多,可每個孩子的笑容都相同,沒有國籍、皮膚色澤上的區分。我不知道阿德會不會高興,但至少不會把台灣稱為異鄉吧。…全文完
.異鄉輓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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