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覺得這應該是解脫,也知道享壽八十八歲,又在睡夢中安詳辭世,實在稱得上有福,但就和聽到碧娜包許過世時一樣,知道波蘭詩人辛波絲卡(Wislawa Szymborska,1923-2012)離開,心裡一下子少了一塊,久久不能平復。
和多數台灣讀者一樣,要不是1996年諾貝爾文學獎頒給她,我可能到現在都不知道辛波絲卡的大名,也沒有讀過她的作品。但大概也只有辛波絲卡,詩作雖少且文字簡單,譯成中文登在報上後,卻立即就震撼國內讀者,毫無語言、文化、國界、時空的隔閡。
原因很簡單:辛波絲卡寫的不是波蘭,而是世界。她的作品永遠觸及人類最核心的問題,人性最深層的情感。她並不認識我們每一個人,她的詩卻可能比我們還要更了解我們自己。
所有偉大藝術皆是如此。莫札特、貝多芬、舒伯特不只是兩百多年前三個在維也納譜曲的男性白人,他們的作品也不只關於兩百多年前的維也納,而關於這世上的所有心靈,所有歡喜悲傷、孤獨內省。我們讀蘇東坡、李清照,我們聽蕭邦、拉威爾,透過非凡藝術家,我們一次又一次,更認識自己,以及自己和這個世界的關係。
真正的藝術,其內涵永遠不會,也不該是某個階級的禁臠。「那時的波蘭人可是真正活在文化裡,文化到處可見,人們期待蕭邦鋼琴大賽,和蕭邦大賽一同生活,一如現在人期待奧運或世界盃足球賽一樣。舉例而言,在我年輕的時候,如果你在蕭邦大賽舉辦時搭電車,你會發現車上的人都在談論比賽,大家會對著錶說「現在是十點,那個俄國人要彈了…現在十一點,那個法國人要彈了。昨天某選手彈得極好,但哪些人表現差了…」,全車的人都在討論蕭邦大賽,甚至車長還會宣布「現在第三輪結果出來了,那些人可以進入決賽…」在那個時代,蕭邦大賽不是音樂比賽,而是波蘭人的生活。我想對西方世界而言,他們大概很難想像一個音樂比賽竟是全國上下熱烈討論並與之生活的話題。蕭邦大賽的門票奇貨可居,即使出動了所有警察,甚至出動軍隊圍在音樂廳,還是無法抵擋愛樂人民的熱情。人民爬到屋頂上,以各種難以想像的方式進入音樂廳……」1975年,齊瑪曼(Krystian Zimerman)將蕭邦大賽冠軍留在波蘭,而他如此回憶當時情景。隔年辛波絲卡出版詩集《巨大的數目》,一周內竟賣一萬本!波蘭人口不多,國家也不富有,人民卻真實活在文化裡,也無怪能出四位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台灣物質生活豐厚,人口高達二千三百萬人,我們對文化、對藝術,又是什麼態度?
多閱讀,多聆聽,多欣賞,那裡有一切問題的解答。選擇在台北書展開幕第一天離開,誰知道呢,辛波絲卡或許會化身成一個可愛小女孩,在「讀字車站」裡念著她喜愛的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