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高中學生要考「DSE文憑試」,考過了某個分數門檻,始有可能擠進大學門牆。七月十四日是放榜日,據數字顯示,大約有六萬五千人參加考試,有四成考生符合申讀大學的基本要求,但因學額有限,其中有一半人將失敗而歸,只能報讀「副學士」(Associate Degree)或其他培訓課程;又或,若有能力,出外放洋,逃離香港,日後學成,回來做個「海龜」,或索性留在異邦,不再歸來。
事實上,在文憑試放榜前三天,政府公布統計數字,今年申請放洋升學的香港學生為數極多,跟去年相比,赴英者增幅三成三,赴澳洲者增幅四成,而赴台灣者更增幅高達一倍。電視台記者跟進新聞,好幾位受訪的年輕人異口齊聲道,香港的政治氣氛令他們不願留港,言論空間愈來愈窄,民主前景黯然無望,教育制度僵化官僚,還是先走為妙,走了再說。
看著新聞,聽著訪問,心裡一沉,頓感悲哀。
年輕人的感受是敏銳的,但不年輕者如我,也有相同感受,近幾年,活在香港,看看腳下本土以及北望神州大陸,我常想起一九九八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葡萄牙作家薩拉馬戈(Jose Saramago)寫的話語。
薩拉馬戈於廿三歲時出版了第一本小說,之後,沒寫了,去做編輯、記者、公務員,也加入了共產黨,之後,又不幹了,五十二歲那年,重回書房,再度提筆,寫小說。但除了小說,他也寫了許多評論以至部落格,部分文章集結成書,原書名應是「筆記」,譯成中文,則是「謊言的年代」,其中有一篇文章痛批美國前總統小布希和那個荒誕的時代:
「作為一個習慣性的騙徒,即使當最為赤裸裸的真相就擺在他眼前,他還是會繼續撒謊;即使事情的真相當著他的面爆發,他仍舊會繼續撒謊。這些謊言來自於小布希的內心深處,根植於他的血液中。身為一位資深榮譽的騙徒,他是騙徒界的高等祭司,身邊圍繞著一群騙徒,在過去這幾年裡,為他鼓掌,替他服務。他把真相實話從這個世界排除出去,在他的地盤上,現在建立起了屬於謊言的繁盛年代…歷史將會對他們這些人記上一筆。」
身處此時此景,常想寫些文章談談對於騙局的個人感想,但當想起中國作家木心說過的那句「這是一個騙子騙騙子、嫖客嫖嫖客的時代」,便氣餒了,加上言論空間愈來愈危機四伏,更懶得寫了,改把關注焦點於一己的日常生活,努力把時刻分秒的生活狀態寫出來、記錄下來,暗想或會在瑣碎日常裡尋找和感受到一點卑微的真實。
若能如此,已感滿足。然而寫來寫去,終亦發現,不管如此卑微如何個人,原來仍跟時代有著或明或暗或淺或深的拉扯,個人畢竟活在時代裡,是時代的一個小小的分子,時代由人組成,亦在人的腳下和身上留下銘印。
這周是香港書展,我出版了一本書,特別提提,不為宣傳(反正在台灣買不到),只為書名足以反映部分香港人(當然包括我!)此時此刻的悲觀心情:「我們已經走投無路」。當自覺走不下去或不願走下去,理所當然地,唯有選擇離開香港。
(作者為香港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