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志在台灣
白:其實台灣對同志文學或是同志運動的接受,還是相當和平的。不要說亞洲,連美國都是很,像李安《斷背山》裡拍的,在州還真的有同志大學生被打死。美國還是有那種三黨、極右的意識。但是美國的同志運動也是澎湃得不得了,每一州都去「搶」那個婚姻法。
陳 我看老師這樣一路寫來,從《臺北人》、《孽子》,到《樹猶如此》,尤其後來為愛滋病患講的那些話,是很感動的。一個小說家,不僅僅在寫自己生命的故事,在談到情人的時候,也寫出這麼動人的文章,但你又進一步去關懷社會。你從個人的感情擴充到社會,這是很大的突破。
白:講到愛滋,因為我住在加州,愛滋病就是從洛杉磯、舊金山開始的,因為這邊同志的最大,也開始被誤會說同志跟愛滋好像劃上等號。後來我問了何大一,為什麼同志的感染者這麼多,他回答是因為病毒登陸的時候剛好先到同志社群,所以「先入為主」,像非洲的愛滋就是從異性戀開始的。那個時候我看了很多年輕人,得了愛滋,突然間就被帶走了,而且發病時的樣子太恐怖了。我那時就想,有一天,台灣也會來的。美國這邊因為死了很多人,所以醫學界全都起來了,名人也都站出來宣導用保險套;但是我看台灣這邊,好像渾然不覺。8 年是台灣第一個病例,到現在這病已經不得了了。那個時候我就講說一定要教育、一定要防。大陸那個愛滋也不得了,他們還沒有真正的正視,以後還要更厲害。我親眼看到那個災難的可怕,希望台灣不要步入美國的後塵。這邊的教育遠遠不夠,像雞尾酒療法發明救了很多人,但也讓很多人誤解已經有救了。
陳:這次你回來,剛好遇到台灣的同志運動。我當然是站在同志這邊的,我覺得台灣社會要過這一關,才會到達真正的民主。像基督徒也忘記基督教當初來東方受到多少迫害,卻沒辦法理解現在同志被迫害,還想要來審判他們,這一點我沒辦法理解。他們借用聖經來審判同樣在地球上的其他人,其實那是在代言上帝的角色。
白:這個我想,主要還是在於不了解,要經過了解、理解,才可能諒解。不了解就有各種的污名。我一直覺得,看人類史,從古到今,同性戀一直都存在的,不因為種族、語言、文化、宗教而有任何差異,而且現代的醫學證明可能就是天生的。如果同性戀是天生的話,那就是人性的一部份,既然是人性的一部份,就得去承認。我想現在全世界的同志們爭取婚姻的權利,也是要社會承認他們的人性,他們也有「家」的需要。
《孽子》明年二月七日開始要演成舞台劇,我想這本小說最重要的主題就是:這群人,很渴望要一個家,抽象的跟實在的家,能給他一種棲息與靈魂上的安撫。同志沒有家的話,就永遠在居無定所的飄零狀態。當然有了家,一定跟異性戀一樣有很多家的問題,但他們要的就是家的庇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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傾心崑曲緣由
演完了舞台劇《遊園驚夢》之後,很多人告訴我他們對崑曲的認識、第一次接觸,是從舞台劇來的。也是因為盧燕演得好,入木三分。
其實我在弄《青春版牡丹亭》之前,已經製作過兩次,就是盧燕演出後第二年,1983年,我作製作人,弄了《牡丹亭》的兩折,是徐露跟高蕙蘭演的,那時候已經加上現代的設計了,在國父紀念館演了兩天,也很成功,是這樣一步一步給我信心。後來1992年,我又把「上崑」的華文漪請回來,在國家戲劇院演了一天的《牡丹亭》。所以《青春版牡丹亭》也不是偶然的。我自己很喜歡崑曲,我認為它是中國表演藝術裡,美學境界最高的;它是有點集大成地,把文學、抒情詩、音樂、舞蹈,還有繼承元雜劇的戲劇,合成的東西。它漸漸式微,對中國文化來說太可惜了。我覺得那是中國文化最大的損失之一。
回頭講一件事。那時候我們《遊園驚夢》,剛開始是不准演的,說我「影射高層」。我們票都賣光了,但不批准下來。我只好一路到他們黨啊、政啊,最後是見了王昇,直接拿劇本給他,請教這個劇本有什麼問題,後來才通過。
我想他們本來就不喜歡《臺北人》,常常軍中開文藝批鬥大會,就說我「隔海同唱」。因為那時候不准講悲觀啊,或我提〈國葬〉那些比較敏感的東西。所以演《遊園驚夢》,我想也算是一個突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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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與民國
我寫《父親與民國》,是十幾年前就開始有這個心。因為關於我父親的歷史,不管是在台灣還是在大陸,都受了很多遮蔽、掩蓋。例如徐蚌會戰(淮海戰役),國民黨說他「擁兵自重」、「按兵不動」,但其實他第一時間派了十二萬人,是半路被俘虜。最後是因為戰敗了,總要找一個人擔責任。大陸那邊有他老部下程思遠寫的《白崇禧傳》,但因為要符合共產黨的主流,歸因到國民黨內鬥,所以他也是那麼寫。後來我想不能靠別人,只有自己蒐集史料,自己出來寫。
另外二二八事件時,我父親來台灣十六天宣慰,要發布命令,禁止濫殺、公開審判,過程還有點被陳儀抵制。我就訪問過當時被這道命令救了一命的人,他現在還活著。我父親其實來台灣之前就得到很多情報了,像邱逢甲的兒子邱念台就是我父親請來的,來台灣以後他也私底下見過林獻堂等人。國民黨對我父親這些作為,都絕口不提。所以我還在蒐集這方面的材料,以後還想寫成一本書。
我父親在台灣十幾年處境艱難,跟蔣有很多恩怨情仇,實在是伴君如伴虎。蔣重用他,卻又不信任他,因為他不是黃埔子弟,而是桂系,所以打仗,打勝、打敗,都不行。至於我跟父親的關係,雖然我知道他對我很器重,也對我比較寬容,沒講過重話;可我們也不是那麼親密。我曉得我們個性不一樣,直到現在替他作傳,我才愈來愈了解他。
◎作者簡介
盛浩偉
1988 年生,目前就讀台灣大學台灣文學研究所。曾獲台積電青年學生文學獎小說首獎、時報文學獎散文首獎等,作品曾入選《台灣七年級小說金典》。
【完整內容請見《聯合文學》一月號351期;訂閱聯合文學電子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