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注視街角那個人良久。僅管沒有人投以注意,他仍不疾不徐的搖著那支曲柄桿子,像風琴音色的曲調,便隨著和弦節拍,從木殼製作的匣子流洩出來。
那人高帽禮服穿戴整齊,卻不免予人落魄孤獨之的感,兀自佇立街頭。如若有路過的人拋給一個輔幣小錢,他連忙以另一隻手除下禮帽並鞠躬還禮。
然而,多半行人匆匆走過,毫不在意聽到的樂音,腳步絕未稍緩,風一似的閃去。歐洲這種引人懷想往昔的街頭情景,時或還有。在東方,大約角色換成頭戴笠帽低首頌經擊磬的僧人罷。
這回是在維也納,當我迫近看去,搖琴人的相貌便粉碎了概念中的印象––這是一個黝黑油亮的中年人,臉上即使蓄留古典式的八字鬍,卻仍予人一種〝絕非善類〞的笑顏。地點是市中心商業區大道交錯之地,日光朗斜。而我寧可回到青年時代對〝搖琴人〞的想像––那來自舒伯特〈冬之旅〉連篇歌曲的末一首,以失戀男的主觀心情,看那冬日街角的搖琴人,仿六弦琴撥弦的伴奏音型下,我彷彿見到一個蒼白瑟縮老人。青年道:「啊!帶著我四處流浪吧!」
現在,當我將原先的維也納速寫改作銅版畫的時候,把情境推向昔時,起伏不平的石板地上,孩童佇足的搖琴人面前,而背後,恍如夜暗中的燈光,自巷底映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