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所說的幾種考場中的鬼物,雖然始終沒有絕跡,但在清代考場中卻已經明確被排斥在合法入場者之外了。大頭鬼之類不必說了,即使是那種幫忙鬼、幫閒鬼,相當於下層差役用來自肥的,此例一開,對考官們的地下收入也是頗有影響的。
自家人的鬼
而趕豬入學堂一般的作怪行徑,為了維護考場的尊嚴,也不得不管,何況管起來並不麻煩。正如《三岡識略》所說,場屋中「有神兵競護,諸魅莫敢近」, 於是只有家親鬼以及感恩、報冤兩種精魂,好像腦袋上貼著免檢商標似的,得直入無禁。
考官召請天地神所維持的秩序和主持的公道,不過如此而已,後面的戲就是由那幾種合法進場的鬼魂們來唱了。
主角自然是恩仇二鬼,但家親鬼的作用也不容忽視。恩鬼仇鬼現形於場屋,原本毫不相干的考生如果碰上,總要嚇得半死,或觸了邪氣,不要說跳龍門,連性命也是難保的。所以家親之鬼進考場就有佑護子孫的功用,免得他們受無妄之災。
但好像這些祖宗們並不都那麼守法,其中不少入場是來走後門的。亡魂為應試的子孫打通關,這故事在南宋時就已經有了,理由多多,哭窮誇富的都有,但此類故事值得一提的卻是袁枚《子不語》中的一則,因為這次走後門的是秦淮八豔中人稱「香扇墜」的李香君。
河南固始縣知縣楊觀潮於河南鄉試時任同考官,閱卷中不覺疲倦,於是便來了綺夢:
夢有女子年三十許,淡妝,面目疏秀,短身,青紺裙,烏巾束額,如江南人儀態,揭帳低語曰:「拜託使君,『桂花香』一卷,千萬留心相助。」
李香君香銷玉殞了一百多年,卻托夢考官為老相好侯方域的孫子(這位老貢生估計已經有五十歲以上了吧)打通關節,真是好沒來由。據袁枚說,這是當事者楊觀潮親口所言,而且「自以得見香君,誇於人前」,「欣欣然稱說不已」。
但《子不語》把這事揭出來之後,楊觀潮卻死不認帳,為此還專門給袁枚寫信聲討,認為袁用「婊子」汙了他的清德。隨園主人本來就不好惹,正愁著尖酸刻薄無處施展,便連寫三封回信。
可憐這位七老八十的楊觀潮,正人君子沒有裝成,一肚子爛雜碎都被掏了出來。袁氏的回信堪稱妙文,就刊在《小倉山房尺牘》中,建議讀者不妨找來看看。
作弊報恩
無弊不成考。但人作弊有王法來管,鬼作弊卻是合情合理,何況人家那還是作弊報恩呢!以德報德之訓,涓滴湧泉之喻,國人是自古即視報恩為美德的。所以恩鬼的出現自是順理成章,鬼魂到考場上來報恩,倘是見中秋將至,送來兩盒月餅作宵夜,那實在是不長眼的很,因而此時的報恩就只有作弊了。
此處略舉幾例,可見鬼物作弊的手法與人間也並無異致。第一是場前賣題,《夷堅支景》卷三〈三山陸蒼〉條記,山東濰州人傅敞到吳江一寺,見有厝棺,問僧人,知是前任知縣的館客陸蒼病故之後,無力歸窆故里,於是傅敞惻然憫之,為其遷葬於公墓中。到了這年七月,傅敞參加考試,便夢見陸蒼前來,把三場的試題都告訴了他。於是提前屬稿,臨場抄訖,自然是高中了。
第二是在試卷上做記號。南宋羅大經《鶴林玉露》丙編卷二記汪玉山主持貢舉,念一布衣老友屢試不中,便寫信邀他至富陽某寺,悄悄對他說:「試卷第一段用上三個『古』字,我就知道是你的了。」
考完後,汪玉山搜索諸卷,果有用三「古」字者,徑置於前列,可是及至拆號,名字卻非其友。數日後友人來見,玉山怒責之,友人指天誓曰:「我因為暴病差一點兒死掉,根本就沒參加考試,哪裡敢漏洩?」
不久,那個以古字得中的前來拜謁,汪玉山問起為什麼要在第一段用三個古字。此人答:「某來就試,借宿於富陽寺中。見一棺塵埃漫漶,僧人說:此一官員女也,殯於此十年不葬。當晚我就夢見一女子,對我說:此去頭場第一段可用三古字,必登高科。但望你中後能把朽骨葬埋。於是我就聽了她的話,果叨前列。」
這是富陽寺中的鬼魂無意打通了關節,順手便賣給了施恩者。
第三是場中槍手,這裡趣聞最多,也最能見人事詭譎。《夷堅支丁》卷二〈吳庚登科〉記紹興年間的一次鄉舉,吳庚本來不是讀書的材料,而且那年「場屋嚴肅,不得相往來」,弊也難作。
吳庚正在窘迫無計,彷彿見到自己的業師張垣在自己座側答題,便取過張垣的試卷,照抄一遍。接連三日,全都是照抄,結果竟中高等。出場之後,吳庚登門向老師張垣致謝,才知道張根本就沒有入場。
此時這位私塾老師說了一句不僅讓東家無限受用,也可讓考官引為經典的話:「是無它,乃君家累世陰騭,彰聞天地,神祇故以善祥相報。」
明明是作弊的醜事,一句「祖宗陰德」就可以讓交白卷之徒無限風光。
清人梁恭辰《北東園筆錄初編》卷三〈白卷獲雋〉所述最為典型,一字不寫,三場白卷居然能獲高等,而槍手居然是堂堂縣太爺,當然這一切自有恩鬼代勞,作者還歎道:「報施之巧如此!」是報施之巧,還是編故事圓謊之巧,真是只有鬼知道了,故事曲折,此處就不費篇幅了。
其他如《聊齋志異》中〈褚生〉一則,是感於朋友知遇而入場捉刀,蒲老先生讚歎道:「其志其行,可貫日月!」感其報恩之德,略其作弊之罪,老先生連自己為什麼一再鎩羽,以致氣得編故事損人的老帳也忘了。國人的情與法觀念既然如此,那還不就由著當官的盡興招鬼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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