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星豪門
一幅關於當代上海的全景畫，
一齣引人入勝的紙上迷你影集──
機會無所不在，但哪裏都比不上舉世成長速度最快的城市，上海。
小說家歐大旭新作《五星豪門》，描寫了四個來此追求中國夢的絕望之人，
彼此交織出一團剪不斷理還亂的複雜關係，
並在這場翻天覆地的時代巨變中，
上演一個關於機會的精彩故事。
內文試閱
23. 物極必反
場地黑暗，瀰漫煙霧，小到讓蓋瑞能看清沒粉刷的牆壁上的缺陷——磚塊斑駁剝落、灰泥掉在其他地方的樣子，幾塊磚塊突出，相當危險，彷彿都快掉下來似的。現在將近晚上十點，室內擠滿三十來歲的男男女女，不過他看得出有些是打扮入時的年輕人，和兩個已經五十來歲、看起來像年邁嬉皮的人。他從來不曾這麼成熟的觀眾面前表演—過去的每一場表演，他都看著一片不斷對他尖叫崇拜的少女人海。相形之下，眼前的觀眾現在都已入座，而且很有耐心。有些人竊竊私語，還有——也許是他的想像——些微的期待激動。他們端詳他，彷彿他是某種鮮為人知、令人驚喜的物種，這是他從未公開的一面；他們不耐煩地想看看他要帶來什麼表演。
當他坐在低矮又狹窄的舞台上，耐心等待咖啡店老闆和他朋友把多餘的各種鼓拿開，騰出空間給他，他看到時鐘：指針在十點鐘的位置。通常就在此時，他會在家等網友妃碧上線，把他一整天發生的事告訴她，並接上她在工作時遇到的不可思議之事。這是他三個月來第一次沒在指定時間耐心守在電腦前面，但他也知道，他很可能什麼都沒錯過。她已經超過兩星期沒有上線。雖然他偶爾會等上一整晚，注意MSN視窗，但就是不見她的蹤跡。
雖然他還是繼續徹夜守候——與其說是希望不如說是出於習慣——他知道他很可能再也不會看到她。他開始喜歡與妃碧．陳愛萍的相處，但他在這世上已經歷得夠多，知道這段友誼不會有童話般的結局。他知道生活真正的樣貌：你摔落的那一刻，就已被遠遠拋下，尤其在中國這樣的地方。人們會趕在你的前頭；沒時間回頭看。不同於他以前所唱的歌，他與妃碧之間的故事不會出現甜蜜喜悅的副歌。所有他希望能與妃碧共享的新奇體驗——比方她有次提議一起去喝珍珠奶茶之類的簡單小事——將永遠不可能實現。
過去兩週，每晚當他白費力氣等著她出現，他將照片分類來說明他的人生故事，組合成一連串影像，摻雜網路新聞，整理出所有向她證明自己身分的資料。儘管他瞭解最後會是徒勞無功，他仍舊勤奮地進行這件事，每天從晚上十點做到隔天早上，三更半夜拚命整理。他發現，這些組成他個人歷史的片段很可悲，任何看到這些片段的人會想：這個男生過的人生是多麼悲哀空洞啊；他幾乎沒有真正生活過。但對妃碧而言，這些瑣碎的剪接影像就已足夠—足以告訴她自己已經改變、已經存活下來。現在既然她不會看到他的生活證據，他好奇自己為何還要這麼麻煩去做這件事。或許這樣還不夠向她說服自己是個很棒的人；或許，其實這是要說服自己，他曾真正活過。
她的突然消失沒有原因，他也不打算找出原因。他沒笨到想知道答案，就算他這麼笨好了，十之八九，她自己也無法解釋離開的原因。對她來說，很可能想都沒想就放棄了與他之間的友誼。現在這個世界的人就是這樣。友誼、愛情、甚至家庭——全都能在頃刻間忘卻。妃碧．陳愛萍。他甚至懷疑這是不是她的本名。
他調整面前架上的麥克風。時鐘指針正超過晚上十點整，觀眾已經安靜下來，停止喧嘩，室內燈光轉暗，強力聚光燈打在他身上。他咳了幾聲清清嗓子，聽見麥克風傳來他粗糙的呼吸聲。燈光調整在特定角度，讓他瞇起眼來。台下的觀眾很感興趣，氣氛緊繃——他感覺到他們的焦慮，彷彿他們為他擔心。當晚貼在門上的廣告以粗大的麥克筆手寫，只簡單宣告：「神祕嘉賓——蓋瑞．高」。這場表演沒有事先廣告，也沒大肆宣傳。會來這家咖啡酒吧的人，習慣聽真誠的年輕民謠歌手或爵士樂手在午夜前表演一、兩段歌曲。但今晚讓他們感到困惑——告示板上的名字很耳熟，有種不只是名人，還是已經過氣的感覺—他以前不是流行明星嗎？不，一定不是同一個人——那種人永遠不可能在這種地方表演。
現在蓋瑞終於上台，觀眾看見一個年輕人，上半身穿著寬鬆黃色T恤，下半身穿條黑色牛仔褲，蓋住骯髒的康威士帆布鞋。他理了平頭，皮膚發黃，彷彿最近完全沒有運動。事實上，他整個身體又瘦又不健康，跟觀眾在這裏看過的許多年輕民謠歌手沒兩樣。但他的頭朝著麥克風的方式讓觀眾感覺到他的與眾不同—他伸手向前抓住麥克風架，站在舞台上的架勢彷彿控制了周遭的空間，無法接近而且遙遠—彷彿此刻除了舞台之外，沒有任何東西存在他的意識之中。
他一臉愁容，也許嗑了藥。但他的聲音平和，幾乎可說非常輕柔。他露出微笑，開口說：
「這不是我的歌。我的意思是，這首歌不是原創。我偽造了原曲。」
觀眾席上傳出一陣溫暖的笑聲。有人咳嗽。
「如同現在的每件東西，我想你們可以說這是山寨版——是假的。」
蓋瑞的纖瘦外型令人以為他的聲音會很尖細，他的說話聲卻出乎意料地低沉。但他的聲音有種細緻的特質，暗示某種柔軟，與他不修邊幅的外貌不太對稱。他開始撥彈吉他——樂音很簡單，歌曲有種令人不安的靜止氛圍。調子很耳熟；是首中文老歌，是那種你母親可能會唱的歌。只不過他的版本比你記憶中的慢—慢得多了。也許這根本不是同一首歌。對，就是那首歌。歌名是〈我有一段情〉。
蓋瑞開始唱歌。他的歌聲比說話聲要輕，是清澈的男高音。他的聲音不帶粗獷，每個音符精準、乾淨、持久，並具備折射特質。你突然間能清楚看見每個顏色：喜悅的顏色、樂觀的顏色、破敗希望的顏色。他完美的音高會令你感傷；清澈透淨令你想起純真、想起曾經擁有但已失去的東西。令你想到自己的人生經過這些年後，已經變得複雜模糊。
當他演唱完畢——結束與開始時同樣安靜——觀眾沉默了好幾分鐘，像是不知該作何反應。像是他們覺得受到責罵，但不確定自己做錯了什麼。打破蓋瑞投射在這裏的靜止感，感覺就是不對。但咖啡店老闆大聲叫好——一聲強而有力、尖銳的「好耶！」—室內爆出熱烈掌聲。這個人就是曾經當過流行歌星的蓋瑞。我的天，看看他改變多大—我甚至沒認出他來。我根本不知道他這麼會唱歌！
蓋瑞的表演曲目包括八首歌曲，加上兩首安可曲——混和了他以自己的方式重新詮釋的傳統情歌，以及自己譜寫的新歌。每一首歌他都用空心吉他或電子琴演奏——簡單的器樂演奏展示了他音樂上敏感以及動人的歌喉，他音樂的真誠魅力完全征服了觀眾。當晚結束時，觀眾大受感動，心情振奮，猶如返回更簡單純真的境界。
咖啡店老闆對於自己的直覺值回票價興奮不已。他在江蘇一個購物中心裏「紅公雞火鍋餐廳」的開幕表演上一聽到蓋瑞的歌聲，就知道蓋瑞是個真正有才的歌手，他要做的就是回去做他最擅長的事：唱歌。把所有五光十色、演藝界的事都忘掉，唱歌就好！
等咖啡店打烊，他們坐下來一起喝杯白蘭地，老闆向大家如此解釋。桌邊有一小群人——蓋瑞、咖啡店老闆、幾個老闆的朋友，其中包括一位作品在中國遭禁的台灣電影工作者，和一對正計畫籌辦慈善音樂會幫助四川震災災民的富有情侶。大家都訝異於蓋瑞的才華，佩服咖啡店老闆的遠見。他們開始熱烈討論新的計畫——電影工作者想在蓋瑞的家鄉馬來西亞拍電影，讓蓋瑞出飾一個非法移民，因為發生意外而不記得自己來自何方。這是個大膽而有點冒險的案子，需要蓋瑞全裸上陣，或許還要假裝演出完整性愛場面，這幾乎已能確定這部電影將在大多數亞洲國家被禁演或是嚴格審查，但藝術上來說會是破天荒的震撼傑作。電影工作者對於他所謂蓋瑞的內在轉換特質——描述悲劇的同時激發樂觀態度的能力—印象深刻。
富有情侶邀請蓋瑞在他們籌辦的慈善音樂會上表演，這場音樂會會呈現最知名的大牌歌星，包括資深和年輕藝人。這會是蓋瑞重振事業，並向大眾重新介紹自己的機會，不過這次他要用不同面貌和新風格的歌曲展現自己。他將能再一次在三萬名觀眾面前表演。
雖然蓋瑞微笑，發出肯定、禮貌的聲音，對於這突如其來的熱情，他感到惶恐不安。想到要在眾多喧嘩的觀眾面前表演令他焦慮——他已能感覺到期待的壓力，以及以為再也不會經歷伴隨壓力而來的噁心感。今晚短暫地表演十首歌稍微激勵了他，有如在黑暗中沿著河邊慢跑許久。他一度甚至認為自己下半輩子若能每週這樣表演，他就心滿意足了，但現在所有平和的能量似乎開始消失。
「不給你壓力。」男人說：「你想想看。」
他的同伴點頭同意，她感覺到蓋瑞的脆弱，知道他對這情況感到遲疑，心生壓力。當蓋瑞看著她，知道她感受到他的困惑。他認得她眼中的謹慎，就像她也在他眼中看到同樣的小心翼翼。雖然她面帶微笑，溫柔地附和眾人贊同之聲，但她沒像其他人一樣主動鼓吹他進行更大更複雜的計畫。她的心思不在這裏，有些不太自在，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
「這是個重新打造你個人品牌的機會。」她的同伴繼續說。他對自己的身分毫無疑問——他很明顯是個行動派，清楚自己的方向，習慣得勝。「你看到今晚這裏有多少人喜歡你。你的低調作風太天才了——完全和過去不同。現在大家能夠好好欣賞你真正的才華——你就能專注在自己想要的事情上，也就是寫歌、唱歌。」
「完全正確。」咖啡店老闆補充。「英徽，妳不同意嗎？」
「你們不能這樣逼這個可憐的小男生。」女子說道。她轉向蓋瑞，以輕柔平和的聲音對他說話。「你慢慢來，仔細想想。如果你現在不做，未來還是有別的事可做。你還這麼年輕。」
那天晚上，蓋瑞花了很多時間沖澡，之後上床睡覺。這是他幾週來第一次感覺準備好要睡覺。他未一如往常坐立不安或焦躁難耐。他對著一小群有眼光的觀眾演唱十首好歌，幾個月來第一次好好吃了頓晚餐。出於習慣，他在關燈前很快看了一眼電腦螢幕。他看見MSN聊天視窗出現妃碧的名字和照片。現在將近凌晨兩點，他在打字前猶豫了一下。
嗨
嗨
你好嗎？
還好，你呢？
蓋瑞停止打字。她的回覆有點奇怪——回得很慢，速度比平常慢多了。他發現她一定同時也在和別人聊天，因為她似乎有心事。
妳都到哪去了？我很……擔心
工作很忙
但妳一定不會午夜以後還在工作吧？怎麼都沒上線？
我出去了
每天晚上？
嗯
跟誰？
朋友
哪些朋友？
你不認識的人。為什麼問這些怪問題？
這些問題不奇怪。我只是擔心，因為我天天熬夜找妳，但妳都沒上線
難道你沒有生活嗎？為什麼你要熬夜等我？這情形不妙妳現在有男朋友了嗎？
不關你的事。總之，我們能不能換個話題？你真的讓我心情很糟
好吧。
她告訴他工作上的事，說的又是關於同樣的女生、同樣的問題。但他現在沒心情聽這些事。她消失了兩週，不該重複說這些有關同事的無聊事情。他們應該要談論嚴肅的、改變彼此人生的話題。他應該要把剛才的表演說給她聽。也許是因為他等了這麼久想把自己的重要事情告訴她，所以現在才會感到沮喪——他不確定是什麼原因，但今晚他的腦袋感覺不太對勁。他以前對妃碧從來沒有這種感覺。他想到所有分類完成的生活各種點滴，準備呈現給她，但現在這些似乎都無所謂了，因為她對他不感興趣。她繼續說個不停，他唯一的回覆就只是「嗯」，但她仍舊沒感覺到他已心不在焉，沒想到或許他不想聽這些庸俗瑣事。通常她很快就能察覺他的心情變化，在他難過、焦躁或開心的時候都能有所感覺。對她來說，重要的是這些工作環境裏的無聊故事，他之前已經聽過很多次。
抱歉。他突然打斷她。我有事情要告訴妳。
她回覆前遲疑了片刻。
什麼事？聽起來像是壞消息。
不，是好事。是快樂的消息。
但他馬上就覺得不快樂。所有先前感覺到的樂觀和興奮全都消失了。隱藏如此想要分享的消息，耗費他許多心力，他現在覺得完全洩氣而無力。
那麼……告訴我，是什麼事？
彷彿她也對他要告訴她的事不怎麼感興趣。但他曉得，倘若自己有所遲疑，不對她透露自己的身分，他的人生將永遠不會改變，依舊孤單寂寞。現在這個時間感覺不對，但或許永遠都沒有適當時機。他說：
我想寄張我的照片給妳。
哈哈哈。哎，你嚇了我一跳。我以為你要說你得了重病，像是胰臟癌還是愛滋病之類的。
不，我只是想寄些我的照片給妳，這樣妳就會知道我是誰。
我跟你說過，我不管你真實生活中的身分。就算你是想把我所有的錢都騙走的非洲男人，我不在乎。就算你是有四個老婆的穆斯林，我不在乎。就算你是黨高幹，我不在乎。就算你是溫家寶，我不在乎。重要的是你對我好。
我想要妳認識我。我知道這麼多關於妳的事，我希望我們對彼此的瞭解能夠對等。
真的，你不必這樣。
我想要。我需要這麼做。我想和某人分享自己的事。拜託。
好吧，請便。
他寄了張自己的照片給她——是去年的宣傳照，照片裏的他穿著隨性，在新加坡一個蒼翠茂密的熱帶花園裏擺姿勢拍照。這是張高品質專業相片，她的電腦下載檔案花了很長時間。
哈哈。真好笑！
為什麼？
因為我前陣子告訴你，我以前喜歡蓋瑞，所以你就寄他的照片給我！哈哈。哇，我現在放心了！我剛才好緊張——我一度以為你真的會寄自己的照片給我！你這淘氣鬼！我早該知道你會像平常那樣開我玩笑。所以我才這麼喜歡你……你真的很懂怎麼讓我笑，在我沮喪的時候逗我開心。
但那就是我。
哈哈哈哈
不，我是認真的。我就是蓋瑞。
你真的好好笑！真的。我喜歡這個笑話。我這幾天過得很不順，我需要好好笑笑。
我可以寄別張照片給妳來證明。等一下。
哎……我就是笑到停不下來。
他搜尋準備好的照片，想要找張背景不算正式的照片——他找到一張和蕭亞軒合拍的藝術黑白照，他們兩人在錄音室裏錄音，看著兩人在二○○八年一起錄製的對唱歌曲樂譜。他戴著滑雪毛帽，看起來像剛起床的樣子，但其實這張照片是經過專業造型，之前曾刊登在一本前衛雜誌上。
哇，你在哪找到這張好酷的照片？我覺得蓋瑞和蕭亞軒合唱那首歌很好聽，但他們兩個聲音不搭。你覺得呢？
他猶豫了一下：本能和習慣使他想用第三人稱來稱呼蓋瑞，但他阻止自己，想起他要執行的任務。
那張專輯很難做；我們壓力都很大。我們的唱片公司逼我們對唱，只因為我們站在一起好看。也因為那時候的八卦謠言……
哈哈哈。真的，你太行了！哇，你有隱藏的才華；你連蓋瑞都能模仿。什麼八卦——你是說那些說他是同性戀的八卦？大家都知道他們兩個沒談戀愛。她只是他的擋箭牌——公關手段。這些名流——你永遠不會知道誰從誰那裏得到好處。一切都是宣傳。他們的所有生活都是假的。
對，我知道。所以妳才需要知道我是誰，所以我才能不再繼續假裝下去。
好，好啦，我真的很佩服你。這笑話太棒了。哈哈，真的。
那妳相信我了嗎？對，是，我相信你，蓋瑞先生。
很好。
等等，我得去拿張面紙，我笑到流淚了。好了，現在告訴我吧，你今天做了什麼？工作狀況如何？
兩週前我有個表演，真的沮喪透了。想跟妳說這件事，但妳完全沒上線。所以我心情一直不好。因為我想把我做的工作告訴妳——那些我現在必須表演的所有小型演唱會。不過，我想我現在轉運了。我得到一個機會，可以唱自己寫的歌，就是那些妳鼓勵我寫的歌……有個大人物請我在即將舉行的四川震災慈善演唱會上表演。
好了，你現在可以不要開玩笑，已經不好玩了。
但我就是蓋瑞。我可以證明給妳看。妳想要什麼證據？
好了好了，真的，現在這樣太過頭了。
但我以列祖列宗的墳向妳發誓，我就是蓋瑞。妳還想知道什麼？妳想登入Skype 開攝影機看我嗎？好啊，就這麼辦！
不要——你是什麼人，是哪種變態啊？？
拜託，給我一個機會向妳證明我的身分。我真的是蓋瑞。
拜託，請你立刻停止。反正如果你是蓋瑞，你不會對我有興趣，因為大家都知道他是同性戀。
別走。我想要妳留下，看看我。我需要妳認識我。
你嚇到我了。
等一下，我求妳。我可以告訴妳一件我的事，大家都不知道，連我的經紀人都不知道。在我左大腿內側有個星星形的疤。那是我以前有次想爬過圍籬去採別人家花園的水果時，摔在銳利的欄杆上弄到的。我得走很遠一段路回家。我那時只有六、七歲，回到家我就昏倒了，等我媽回來看到我，她以為我死了。沒人知道這件事，只有我、我媽……現在還有妳知道而已。
我覺得……你是個怪胎。我要下線了。
等等！
他很快寄給她最後一張照片，是他留作令人無法否認的證明：是他用手機自拍的照片，獨自在伊比薩島的海邊，背景是蔚藍金黃夾雜的日出時分。
好了，現在這樣太恐怖了。你怎麼有這張照片？
我自己用手機拍的。
不，你一定是偷來的。你有病。我應該報警抓你。你讓我覺得噁心。
真的，我告訴妳的都是實話。
再見，你這怪胎。
他試著傳訊息給她，但沒有一則訊息傳得過去。她封鎖了所有他傳送的線上訊息。他天天寄電子郵件給她，求她原諒，但過了一星期後，他知道她已不再讀取這些訊息，大概也換了電子郵件信箱和MSN帳號，使他再也不可能聯絡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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