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浩然劍》、《清明記》之後,終於讀到了晨光女史的新作《浪跡天涯》,作者在其自序中,也略述出她的描想:一個在江湖上並無足夠份量的人物──冼紅陽,涉世不深,舉措失當,學書學劍兩無成。也曾為改革丐幫,誤打誤撞的打退了夜侵國疆的犬戎,致使其本身受傷,更使丐幫菁英盡失。對外,他受到一時的稱譽,但對內,深為丐幫眾護法所不滿,使他無法繼承其父冼老幫主的基業,下台鞠躬了事。
就小說結構而言,晨光運籌帷幄,煞費苦心。一部系列小說,竟然以冼紅陽為焦距型的「亮點」,誠為匪夷所思,為何有人篤定「牆倒眾人推」、「過街老鼠──人人喊打」!而把一宗「刺殺當今皇太子」的突襲事件,硬推到冼紅陽頭上?這可是「最巧妙的設計」、「最毒辣的陰謀」,其設計的周嚴、策劃之精密,達到人人皆信以為真的程度,冼紅陽縱有百口,也難以分辯,這種莫名其妙的冤案,雖說秦代之後,各朝都有,但以宦官之專橫,匈奴之霸道而論,大明王朝實「集其大成」。縱觀歷史,宋王朝的辛棄疾、岳飛、多敗於宦官之手,而大明之嚴嵩、魏忠賢、為害猶烈──東廠、西廠、錦衣衛,實為亡明之禍首。
而晨光放棄了「政治性」的檢討,單獨為尚具仁懷、並無大錯的「半端俠士」冼紅陽請命,在她系列性首卷書中,就已經害得老朽患了失眠症,因我讀到深具仁懷的冼紅陽被多方搜殺,陷入連狗都不如的「絕境」,我深深為其不平,連夜做噩夢,夢到我本身就是「冼紅陽」。我幼年時,反叛性強,不信五經四書那類的「老套」,又不願「剃髮為僧」歸入少林,我眼見過:「手持毛竹竿」、身懷「狗皮褥」,啃豬尾巴、灌老酒的丐幫,沒有一個「仗義行俠」像冼紅陽那樣的人,但冼紅陽要重振丐幫,改變天下的俠情,我卻傾慕無已,我的一生暗箭無數、委屈萬端,何嘗不是連狗也不如的冼紅陽呢?
晨光的作品,佈局的張力無窮,非到萬般無奈的絕境,不會顯露一絲希望。最先拯救冼紅陽的,卻是當時與他生命旨趣不相合的莫尋歡,莫尋歡腰懷多金、交遊廣闊;沉迷女色,更以風流自賞為樂事。怎麼也不會想到他竟會在極端危難關頭,挺身搭救了冼紅陽,實質上之縱情酒色,只是一種隱遁的方式,他對攸關國族興亡的大事卻異常關切。從冼某人刺殺了當今太子的流言傳出開始,他單憑直感,就斷定那不是真的,冼某與太子素無瓜葛,並無單獨行刺的理由;其次,以冼某平常的武功,遇上太子身邊高手如林的侍衛群,根本不堪一擊;其三,冼某行事莽撞,開罪江湖人士抑或有之,但他極不可能成為見利忘義、危害國族的殺手。
因此,莫尋歡屢經艱險,搭救了冼紅陽,並非單純的拯救他逃過一時的劫難而已。莫尋歡在開始就坦陳心腑,同時詳剖險紅陽陷入無比絕境的因由:
其一、我認定你確遭冤誣;
其二、你目前處境孤絕,險象環生──首先,太子黨的侍衛首領,鷹爪門中高手陳鷹,陳鷹的武功極高,但腦瓜子的紋路極少,太子被刺,他身為統領,竟然毫無知覺;既然知悉真兇乃冼紅陽,就該單獨緝獲他,略彌滔天之恨。
其三,帝王家依賴情治,以耳語型的密報孜核下屬的忠貞。當時的情治編組擴大為十九個營,分為天字營(衣黑)、地字營(衣黃)、人字營(衣白),但這三個單位,職權獨立而必須受轄於帝王,正因如此,各單位無不爭功奪利,盡力邀寵,產生了恐怖的平衡,這可是帝王們統治維安的奸狡權謀。
莫尋歡以所獲得的情資逐一分析,顯示出冼紅陽身陷危境非止一端,雲陽衛的天、地、人三部都在相爭擒拿他,有些與栽贓嫁禍無關的單位,可能著重於生擒活逮,而故意嫁禍之單位,可能立即殺之以滅口,如果落在太子派統領陳鷹的手裡,除非有世外高人及時點醒那隻大傻鳥,否則冤殺冼紅陽,摘其心以祭其故主,正中了影武者借刀殺人之計,除此之外,江湖上的人物或明或暗,想捉拿冼紅陽者更不知凡幾。莫尋歡自陳本身能力極為有限,不足以保護冼紅陽,乃推薦一位他所尊敬的好友──青林莊主越贏。越贏武功高絕,經驗豐沛,在明瞭冼紅陽處境之後,寄以高度同情,延請不世高明為其療傷,並約集極少數「知己」共同研商冼紅陽逃亡避禍之路,從北國到江南、再到蜀地,作者晨光女史的三部曲系列,也就是如此設計的。
在這首部書中,置傷家亡身風險於不顧,陪同冼紅陽南逃的,只有青林莊的莊主越贏,另一位則是為冼紅陽療傷的錦江門女門主杜春。一個柔情如水,一個是義重如山,他們為了替對方洗冤雪辱,甘願將一切都賠上,這樣的人即使萬中得一,也值得為文歌讚了。
晨光以浪跡天涯為書名,甚適合她瀟灑的個性,她深刻體察到「人生美學」的精髓,李白的酒醉投江,實際上是「抱月歸空」。於今世上,以武為尚,教武功、論武藝,武而不「俠」,尚武何為?至少,在我感覺中,這三個人困於生死俄頃之際,但他們目睹江山如畫,舉盞傾飲之餘,猶發聲清吟,讚頌與天地為一之恩典,古云: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領風騷五百年,於今晨光之出現,乃老朽歸隱之年,余心願尚未盡者,當儘與晨光言之。
我無妨直言:晨光的才華,勝過老朽多多也!
民國百年五、四‧特別節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