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施達樂的台客精神
閱讀施達樂的小說,像是在見證一場動人的實踐。
從《小貓》、《本色》、《浪花》,到最新的作品《祕劍》,每本書都有一個理念,一個囂張的宣告,一則台客的信條。
台灣英豪,天下第一。最好的人是台灣人、最惡的人也是台灣人,而最豪氣的好男兒、最搖擺的水姑娘,也都是正港的台灣人。台灣出過天下最大尾的流氓林少貓(詳見《小貓》與《本色》),出過人類歷史上最秋條的海賊王鄭芝龍、最美最恰最溫柔的忍法公主浪花姬(見《浪花》),甚至在市井間,也藏著天下第一的武功《祕劍》。
天下第一,是台灣能立足天下的起點,也是每個台灣人心中不能放棄的驕傲與勇氣。為什麼要追求天下第一?因為台灣什麼都沒有,沒有先天優勢,沒有後天調理,身居蕞爾小島,要放眼世界,只有一個辦法,就是志氣。如果沒有志氣,台灣就完蛋了,台灣人就完蛋了。
台客武俠的精神,就是一種不屈的志。即使武功不如人、條件不如人,志氣不能不如人,而且還要嘻笑怒罵,要雲淡風輕,要輸人不輸陣。
當舉國沉浸在自溺的頹喪之氣時,橫空出世的台客武俠,帶給我們的不只是一個個囂張狂妄的台灣流氓,而是一種昂然不屈,勤奮實踐的傲氣。正如同「賽德克.巴萊」要在一段衝突的歷史中尋求對話的空間,尋找台灣人的根與驕傲;台客武俠的精神也是一樣,我彷彿在施達樂自在恣肆的書寫中,看到了身為人師的諄諄囑咐:要以身為台灣人驕傲,要立下天下第一的宏願。
天下第一,是台客武俠的理論與精神;而施達樂的著作,便是堅毅的實踐。
這是一場動人而孤寂,不屈且勇敢的實踐。從一開始的大膽嘗試,我們看到一個嶄新原創、可愛鮮明但仍未臻圓熟的《小貓》,到如今,天道酬勤,台客武俠在他筆下脫胎換骨,舉重若輕。從露骨到圓熟,從生硬到自然──《浪花》描繪台灣掌故與大時代的波瀾起伏、兩代兄弟的情懷恩怨,細數日本、台灣、中國的無限風情,已為當代武俠創建一幅動人又嶄新創意的系譜。
從《小貓》到《浪花》,台客武俠成為武俠世界新崛起的高峰,吸收了各方精華。更驚人的是,依照施達樂的說法,這還只是一個起點。未來,更多曾經活躍在台灣的歷史與傳說中,天下第一的台灣英豪們,將一一從施達樂筆下重生。台客武俠,將成為一卷浩瀚的壯闊演義。
二、每一個台灣人心中都有一把《祕劍》
只求自娛娛人的武俠作者,說不出這麼深沉的召喚,也無法這麼刻苦地實踐天下第一的狂言。這是施達樂在當今武俠名家中,一個顯著的特色。他的筆端有一種憂國憂民的熱情。在他演繹的武俠類型,在在叩問著切身又幽微的情懷:什麼是台灣人?什麼又是台灣人的驕傲?
很顯然,對施達樂而言,武俠不僅僅是通俗的商業類型,更是文以載道的媒介。因此,在他的作品中處處可見他對世界的譏嘲與關懷,正如同武俠先驅平江不肖生在《近代俠義英雄傳》中,以「依史證俠,由俠入史」的精神,著述晚清民初的英豪大刀王五、霍元甲等近代的豪俠,希望能夠激發民族意識一樣。
但訴說的故事離我們愈近,幻想的空間就愈來愈少,在真實與幻想之間,該如何拿捏?所謂的當代武俠該怎麼寫?我們看到,施達樂用非常大膽的方式來處理這個問題,他完全不避諱自己的立場,甚至直接以時事為題。這樣做或許會有很大的爭議,但在國族認同、是非正義這些嚴肅又複雜的議題前,八面玲瓏、打迷糊仗或許討好,但那種雞腸鳥肚的行徑,不是有話直說的台客所為。畢竟,不正面碰撞,要怎麼找出台灣人的自我定位──這個模糊又重要的東西呢?而若少了這個安身立命的認同,就當不了頂天立地,天下第一的台客。
《祕劍》討論當代台灣的體壇、電影困境,光怪陸離的教育亂象,群魔亂舞的死刑爭議,粗暴貪婪的國土開發,或是身罹怪病的殘疾、受苦一生的老漢……這是我們為之迷惑過的生活環境,也是我們這些小人物都可能遭遇的困境。但在每個故事的最後,飽受壓迫與歧視的小人物,最後卻都揮灑出無敵的絕世武功:「祕劍」,殺出一條舉世震驚的道路。不假他人,自己實踐自己正義,藉由「祕劍」,展現台灣人的驕傲。
「祕劍」,是深藏不露的終極殺招。在台灣人手中,可以是東瀛忍法,可以是劍道殺招,可以是黃飛鴻的秤坨,可以是《水滸》宋江陣的古老功夫,或是排灣族公主的俐落手段,甚至是年邁老人的堅韌。這些都是台灣人的祕劍,都是天下第一的台灣武功。正統旁枝、本省外省、中國日本,兼容並蓄的大雜燴,就是台灣武功的精神。正如同施達樂本人一樣,他的武俠小說傳承了中土武俠的精粹,師法司馬遼太郎大氣磅礡的筆法,也學習了狄更斯熱情的關懷與小說的技法。
台灣精神可大可小,仗義每多屠狗輩。兩面不是人的裁判鄭大秋、賣菜的小販陳樹菊、教著頑劣學生的余清風、被刑求的阿孟、驚艷東瀛的絕色劍姬阿德麗,小警察江敏、撞球手吳家慶、成天蠹龜的老漢陸進。他們心中都有著不屈的俠義,有著天下第一的傲氣。那股藏在你我心中,每個不起眼的台灣人心中的浩然正氣:「祕劍」。
只要守住自己的驕傲,就是頂天立地的台客;只要堅持自己心中的正道,就是天下第一的台灣人。
我想,《祕劍》這本溫柔又驕傲的書,正是為此而寫,為此而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