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點武俠】，讓我們繼續在一行武俠的進軍裡看見武俠書寫無窮的可能性以及各種精彩的本事：奇魯的夢中殺人在冷酷與夢幻之間，尚有對當代社會的微小指涉；寂然拿自宮與房中秘術做比較，真是讓人捧腹；eL的大半月子練的彈脂神功，在現代可是所有胖子的第一救命法門啊；陳子謙視角獨特，逆溯而穿越，使人遙想史前時代天下第一劍客生未逢時的落寞與哀傷；魯諾也返回太古，看到了最古老劍法的武俠角度；湛靈繼先前教人拍案驚嘆的〈文字獄〉後，又企圖演繹武俠人生最恐怖的境地；秋山澪可以說是化繁為簡，但也可以說在唬爛的區別棍與棒之不同……
　　【武林花絮】則來到滄海未知生訪談的第三部分，延續上週的第三問，這位溫武首屆首獎得主繼續深談他心目中的武俠景致，不但細細剖析技與道、古典與現代的關係，還在第四問裡大方地分享心目中對兩位前輩武俠人金庸與王度廬的景仰與地位之肯定。相信當代武俠人如你我都可以在這樣的談話裡獲得自己所需的養分啊。

　　　　　　　　　　　　　　　　沈默
　　　　　　　　　　　　　　　　　　寫於101,7,21

　　〈金庸絕句：雪山飛狐〉
　　　　　　　　　沈默／著
　　他面對著終極的存在之謎──這是一個問題：刀究竟是要，還是不要砍擊出去？

　　〈史前史〉
　　　　　　　　　陳子謙／著
　　真的，他本應是劍術天才。那是石器時代，還得等上千年才鑄成第一口劍。

　　〈大半月子〉
　　　　　　　　　 eL／著
　　師父一直搞不懂為何大月半子抄寫秘笈的時候，一直把彈指神功寫成彈脂神功。

　　〈失傳〉
　　　　　　　　　寂然／著
　　自宮後他才發現寶典上的武功不外如是，可恨他雄霸一方的房中秘術從此失傳。

　　〈夢中劍〉
　　　　　　　　　奇魯／著
　　阿宅練的是無敵夢中劍，直到他殺人落網，冷道：「在夢裡殺人有罪嗎？」

　　〈棒……〉
　　　　　　　　　秋山澪／著
　　日笠陽子忽發奇想：「究竟棍和棒有何不同？」養父袁盈魁隨口答：「寫法。」

　　〈太古劍法〉
　　　　　　　　　魯諾／著
　　備受毒蜂騷擾的白猿，拿起樹枝揮舞，當眼睛開始可捕捉到蜂影，劍法也成了。

　　〈凋〉
　　　　　　　　　湛靈／著
　　他的刀依舊鋒利，只是當他拿起，喘氣，才發現最可怕的不是死亡，而是凋零。

　　〈高人〉
　　　　　　　　　朗月／著
　　當胸一劍！他仍無動於衷、神態自若。答答…只因他早已習慣做個事外高人。

　　〈古今探井〉
　　　　　　　　　謝國爗／著
　　當年栽進劍魔深井的沒能爬出半個。千年後，專家鑑定那是禁武所葬的武夫墓。

　　〈太極〉
　　　　　　　　　藍翎／著
　　以退為進, 以慢打快, 以緩制急, 以虛弄實, 誰又真正參透了箇中奧妙?

　　〈等待〉
　　　　　　　　　煒裔／著
　　十年大漠，終日面壁苦練，只為等待；這天，一名騎士伴隨滾滾黃沙而來…

　　〈刀〉
　　　　　　　　　无生劒／著
　　刀偏鋒，人如名，刀亦如名，他用刀如鋒更走偏鋒，臨敵一刀，唯死無生。

　　（4）現代和古典連線
　　自寫武俠之初，喜歡看古人和現代人相同的一面。
　　那讓我感覺有趣，而且和古人相親。
　　譬如現代流行刺青，它在古代可能比現代的華人地區流行，刺龍刺鳳刺滿全身不稀奇，唐代有刺亭台樓閣，刺山水花卉，甚至自頸以下刺滿白居易詩三十幾首，再配上畫圖。我們喜歡打球，而宋代足球之風行，可能超乎想像，小孩子在街邊踢球，城市常見。
　　同樣，喜歡看現代人和古人有相似之處，不少靈感來自台灣的報紙。
　　我寫旁門，是因為這些不方便的人士展現不屈不撓，甚至助人為樂，那麼在武俠世界當然可以有這樣的門派。
　　而少年不壞實是亞斯伯格症的小孩，故專注力驚人，能人所不能。至於聯覺能力不是現在才有，只是目前科學才正視它。這些部分，其實跟日常喜歡閱讀、瞭解人體的神秘能量有關。
　　古代有不少奇人，以前斥為迷信傳說，但當科學深入研究，那或許是真的，只因當時不知其所以然而已，這些也是古今相同的。
　　所以，連帶的喜歡把現代語詞、概念、時事，偷渡至古代。
　　現代和古典的連結，有點像小說裡頭隱喻、象徵的設計，從相似點聯想綰合。
　　關鍵是今和古的語義和典故要能配合，有時或許勉強，但盡量做到渾然相融。譬如「酷」，現代意義不能直接引用，必須查找合古的意義轉化，才不生硬。其餘香奈何、天涯孤狗、老鼠愛大米等語詞大致相仿。
　　人物、武功、門派、兵器、信物、藥物、建築等名稱，皆是發想的對象，讓我充滿樂趣。而一旦可在這些小地方暗度陳倉，便會產生類似駭入古代網路莫名的小興奮。
　　而現代讀者則感覺一點點有趣，好玩。
　　我的初衷很微小，僅是如此而已。

　　沈默第四問：
　　在《找死拳法》裡，你對殘暴江湖的描寫，讓我不由得想起殺戮不斷的柳殘陽，是不是請你談談對這個武俠人熟悉與否？若無，也想請教，對你來說擁有重要（或者最重要）影響力的武俠人（群像）與武俠小說（風景）？

　　滄海未知生答：
　　柳殘陽作品來台前看過，當時並未特別喜歡。
　　完全釋放暴力和情色，大約是《找》系列第四部的事，《找》只是露點端倪。不過，暴力不是我的核心，而是試探人性的底限，它映襯我要樹立的價值。
　　它是我觀察、省思死亡的副產品，不是從武俠獲致。
　　從整體上最影響我的武俠小說家是金庸和王度廬二先生。

　　（1）金庸
　　金庸先生的成就今人詳論多矣，我只提兩點。
　　首先，是他把歷史、思想、藝術（琴棋書畫、詩詞歌賦）、技藝（醫術、數學、園藝、圍棋、廚藝等），加上武功冶於一爐的能耐。而且高明在它們有機地和人物、情節連結；譬如胡青牛的醫術、段譽和茶花、黃蓉之於廚藝等。他在地理方面亦多所開拓，把武俠寫到接近北極（《倚》）、寫蘇俄（《鹿》）、寫老外的火炮（《碧》）；其豐富程度，不管同輩或後之武俠作家，無人出其右。
　　我以為他最大的貢獻之一，便是upgrade武俠的界域，成為容量更大的文體，某種類似百科全書派的書寫，轉化知識為趣味。
　　其次，其文字所調製的情節、人物等百看不厭，流連忘返。即使兩天前看過，隨便重翻某段，興致不減。不一定是嚴格意義的重看，但至少可以再追好幾章。自小四開始讀武俠，說真的很少作者有此魅力。而且他的人物誇張點說，即便是小咖也不凸槌，他們言談舉止在轉折之間沒有生硬的痕跡，彷彿是長在那個時代、如此說話、如此作為似的（只前陣子偶閱新版《天》，寫段譽結局的省思等略顯生硬）。
　　以致於17歲時，感覺在洛陽受辱的令狐沖，是真正活過的人。
　　無所不包，而始終可以情節帶領讀者深入其境，以致藝術、思想、技藝等等在緊湊當中層迭出現，非但不生厭，反增添想像，展現義理深度，開闊視域。
　　後期作家即便整體小說數量比他多，某作品部頭比他大，然就我所知，目前無人在總的質地──不是藝術評價（我不想涉及）──單純是知識、技藝等層面多寡，並和情節渾然天成，深化藝術境界上超過他。易言之，可能有作者寫更多的歷史場景，武功設想更新奇，但深度、廣度不足比肩。
　　就此而言，他之後的武俠小說家，打個比方，如《易筋經》的偽序達摩所說：某徒得其皮，某徒得其肉，某徒得其骨；而我以為尚無人得其髓也。

　　（2）王度廬
　　我對王度廬的小說沒像金庸，甚至比不上古龍來得熟。
　　但生平第一次購買武俠（我沒錢，拜託小弟用他的錢買，哈哈），卻是他的《鶴驚崑崙》（我在大馬僅見的他的著作），以前看武俠都用租的。那年我18歲。
　　他的武俠讓我處處覺得新奇。
　　新奇所在是：他的故事彷彿就在鄰家、就在隔壁發生。
　　說實話，我著迷他小說人物的生活。
　　通常武俠主角是沒有生活的，他起初是練功的宅男，後來闖江湖遭遇恩怨，執行肅清任務，成為武林焦點，和正妹大談戀受，或進行古老的──復仇之類。
　　他遇到的每一人物，臉上刻畫縱橫交錯的江湖關係；他喝杯酒，裡頭浮漾陰謀的煙霧，愛情的反光；他座下的千里馬捲揚翻滾的，是恩怨情仇的塵埃。
　　然王氏不止細緻建構生活細節，而且有時主角的思緒、他所遭遇，不一定和陰謀、江湖大勢、正義邪惡有關，只是生活來磨練主角，如此而已。
　　當然，從情節的角度，他的節奏變慢了。
　　這卻是影響我的關鍵，以致在創作時，不那麼喜歡金庸先生或大部分作者，主角靜下來的時間總是三行結束。趕路的經歷，無關大局，所以「不一日到塞外」，接著又要忙著在江湖幹大事。
　　也就是說，我不喜歡自己的小說，完全情節導向，緊湊之至。
　　所以，另一個影響之處，是整體上他如水的抒情（節奏趨緩的另一因）。
　　讀過彷似未讀過，春水了無痕的文字。在那些情節的波瀾之後，有極抒情的身影，坐在春風裡或夕暉下，給你說溫柔的、暖洋洋的故事，如風過清涼，如陽光融化。所以即使看過了，稍一翻閱，不經意地，又像坐上春水船，自然往青溪滑行了。
　　而且因為抒情如水，故事遂如兩岸霧裡的風景，我很快忘記，重閱彷若初逢的欣喜，讓我著迷，百看不厭。
　　在此他和金庸先生的魅力是相似的。
　　當然，古龍和溫瑞安在寫景和武打上呈顯的詩意，我亦喜歡。
　　它連上早歲以詩開端的創作經驗。
　　而最後，是詩給我最深沉的影響，我希望它始終是我作品的星光，永遠的殿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