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父病危,我必須回去一趟。」當那「頂」香菇樣貌的頭髮在我床上說話時,我還沒能反應過來。
「長久以來承蒙您的照顧,再會了。」
「掰掰。」眼神迷濛的我竟緩緩伸出手,朝這頂緩緩爬出窗戶的香菇頭揮手,對方回頭向我鞠了個躬,便從宿舍的窗戶跳走了。
「呃……」在床上愣了兩分鐘後,我才慢慢清醒過來。
「所以……那到底是什麼?假髮?為什麼要對我說話?是做夢吧?」當我搔著腦袋,打算睡回籠覺時,竟然發現手上的觸感有些不同。
「奇怪?」在原本該長著頭髮的位置,我竟只能摸到光滑的頭皮。
「不會吧……」我將顫抖的手伸向鏡子。小化妝鏡裡,映照出一位臉色蒼白的光頭少女。
「啊啊啊啊!我變成光頭了!」
「別吵啊!」忽然一隻玩具熊從對面床飛了過來,但並沒丟向我,而是朝下鋪那位常說夢話的明芬飛去。
咚!
被玩具熊直接命中臉部的明芬坐起身,一臉困惑。
「抱歉啊……」看著下舖的替死鬼,我只能合掌向她表示歉意。
「咦?是三藏法師嗎?」
那是明芬的聲音,她從床邊探出頭,見到正合掌道歉的我。
「三藏妳個大頭啦!」看來,這傢伙八成還沒清醒。
她忽然朝我伸出右手,嘴裡喃喃唸著:「大師,我被關在這裡五百年了,請放我出來……」
「妳到底是做什麼夢啊!」我忍不住,順手拿起枕頭往她臉上砸去。
咚!遭受重擊的明芬移開枕頭,瞪大著眼看著我,這次真的醒了。
「小香妳……」
「噓!跟我來。」
她話還沒說完,我便趕快跳下床,將她拉到宿舍門外的茶水間。
「仔細聽我說,剛剛……我遇到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我抓著她的雙肩,激動的說。
她邊聽邊皺眉,不時望向一旁漆黑的走廊。
「不,不是做夢。」身為她的死黨,我完全明白她心裡在想什麼。
她又將視線瞄向我的光頭。
「不要拜!我是小香,不是什麼三藏法師!」我及時阻止她朝我膜拜。
接下來的幾分鐘裡,我把方才的事說了一遍。明芬很有耐性的聽完,但眼神裡還帶著懷疑。
「我需要妳幫我找出離家出走的頭髮!」
匡噹!
我話才剛說完,身後便傳來重物掉落的聲響。
那是教生物的柯老師,也是我們女舍的管理人。此時的她正穿著拖鞋和睡衣,呆站在茶水間門口,腳邊還擺著緩緩滾動的手電筒。
「老師……不是您想的那樣,我們……」我還沒來得及解釋,柯老師便「啪」的一聲跪了下來,邊流淚邊抓著我的衣角。
「教授!您多年的心血……終於被證實了!」
我和明芬對望了一眼,完全不明白發生什麼事。
「當年我還是個研究生時,我的老師曾提出一個假設——頭髮是寄生於人類身上的生命體。」柯老師擦了擦眼淚,扶著一旁的飲水機起身。
「寄生?生命體?」明芬瞄了我的光頭一眼。「妳是說有人在小香的頭上灑種子,每天澆水頭髮就長出來了?」
我皺了皺眉,心想如果這麼簡單,那賣生髮藥水的公司大概都要倒閉了吧?不,搞不好種著種著,長到40歲還可以採收點水果什麼的。
「不只小香,所有人類的頭髮都是寄生的。」柯老師望向明芬,表情十分認真。「而且我的老師認為頭髮並非動物或植物,比較像是真菌類。」
「真菌……」我的眼瞪得更大了。
「你是說,小香的香菇頭不只是髮型,實際上就是一顆香菇嗎?」明芬指著我的腦袋說。
「應該說,是由很多菌絲所組成,但整體來說,每個人的頭髮都是一個單獨的生物體。」柯老師推了推眼鏡,站了起來。
「我的老師還認為,這些頭髮從小和宿主一起長大,可能擁有類似人類的意識。」
「啊!所以我的香菇頭跟我道別……」我驚訝的叫了出來。
「我的老師花了很多時間,試圖跟頭髮『溝通』,但從沒有任何頭髮以他能理解的方式說話。最後,他竟在學術界的嘲笑中離開了……」柯老師垂下頭。
我拍拍柯老師的肩膀,試圖安慰她:「柯老師,我想他在九泉之下,如果知道您還記得他的遺願,應該會覺得很欣慰吧?」
「遺願?」柯老師困惑的望著我:「我是說,他決定離開研究,跑到國外去到處旅遊,最近還寄明信片跟我說退休生活好開心呢!」
「無論如何,我也離開研究室,到這所私立女子高中當老師。」
我搔了搔腦袋,試圖尋找新話題來掩飾尷尬:「總之,您會幫我找回頭髮對吧?」植物也好、真菌也好,我無法想像自己要頂著這顆大光頭度過接下來的人生。
「那是肯定的,能遇到這種主動開口溝通的頭髮生命體,肯定是科學史上的重大發現。」柯老師握著拳,激動的說。
「那麼,就讓我整理一下現有的資訊,擬定策略。」她一說完,便從外套口袋掏出一支白板筆,開始在茶水間的鏡子上寫了起來。
「這個人平常隨身攜帶白板筆嗎?」明芬低聲說。
「為了方便,我們先把小香的頭髮稱做生命體A好了。」柯老師在鏡子上寫了個大大的A。
「為什麼要叫A,取名『方吉』,或者『香菇頭』不也挺好?」明芬還在碎碎念。這也難怪,因為她本來就討厭生物課,現在竟然半夜被拖出來上課。
「小香提到『生命體A』離開的理由是『父親病危』。」柯老師激動的說。
「首先,這證明了『生命體A』是有性生殖,擁有近似人類家族的家庭結構,甚至還有倫理觀念,這些都符合我老師當年的假設。」
「所以……」我興奮的問:「我們可以在哪裡找到這個……生命體A?」
柯老師只是放下白板筆,靜靜的望著我。
「不要不說話啊!」我快哭了。
看來,無論柯老師分析得再多,也沒辦法找到我的頭髮。
「不能直接問她的同伴嗎?」明芬拉起自己肩上的辮子。
「Hi,您好,請問您有小香……菇頭的手機嗎?或是她爸爸家的地址?」
我青了她一眼。
「不然,明天白天我調看看學校的監視器,或許可以找到點蛛絲馬跡。」柯老師以充滿歉意的口吻說道。
「所以我們可以回去補眠了,對吧?」明芬聽了倒是很開心,也沒喊下課就直接走回宿舍,柯老師見狀也離開茶水間,我也只能跟著走。
「老師,順便請問一下。」我忽然想到某件很重要的事,「這所謂的寄生生命體,如果離開宿主……會怎樣?」
「嗯,我想24小時內都還好,如果超過一天的話……」她拍了拍我的肩膀,「我有一位朋友是做假髮的,到時候再給妳名片。」
望著柯老師離去的背影,我的心情十分複雜。
[更多詳細內容請參閱《科學少年》2014年6.7月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