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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德里羅(Don DeLillo)
美國四大名家之一,多次獲提名諾貝爾文學獎且呼聲極高。他也是「美國藝術與文學科學院」院士,迄今已出版十餘本長篇小說和三本劇作,另著有諸多短篇小說和隨筆。有評論因他對後現代生存境遇的描繪,而稱他是「另一種類型的巴爾扎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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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終點》 |
他感覺到的疲累是來自雙腿,是連續站了好幾天和不知多少小時的結果,是身體的重量積壓而成。如果換成是連續站二十四小時,還會有人在體力和其他方面支持得了?在這個徹底改變了的時間平面活上一天一夜之後,他還有可能能夠走到街上去嗎?珍妮特.利正在伸出手抓浴簾,要阻止身體滑向它的最後一口呼吸,蓮蓬頭的水在她面前跳躍著。
這水的噴出方向有點飄忽,讓人產生水在搖擺或搖晃的錯覺。
如果他一口氣看上二十四小時,那等到走到街上之後,他還會記得自己是誰和住在哪裡嗎?又或者,如果展期延長而他繼續每天都來,那麼,在經過一星期又一星期之後,在每天站上五、六、七小時之後,他還有可能活在這世界嗎?他會願意繼續活著嗎?到時世界又會是在哪裡?
他算出來一共是六個浴簾環。珍妮特.利扯著浴簾倒下時,橫桿裡的環不斷彈跳。刀子,寂靜,彈跳的環。
你需要仔細觀看才會看出眼前正在發生的事。它需要你下工夫,付出虔誠的努力。他如痴如醉於慢動作所透顯的事物深度——這種深度很容易會被慣性的浮泛觀看方式看漏。
不時會有參觀者的影子出現在銀幕上。
他開始思索一物事與另一物事的關係。眼前電影與原作的關係就跟原作與現實經驗的關係一模一樣。都是一種對離開的離開(註5)。原作是虛構,這齣才是真實。
毫無意義的說法,他心想。但又未必。
隨著白天一點點溜走,入場參觀的人愈來愈少,到最後近乎是零。除了在這個幽暗的所在靠牆站立,沒有別的地方是他想去。
此時,螢幕上的室內背景看似是沿著軌道在一個人物背後滑動。雖然明明是人在動,但看上去卻像背景在動。每逢螢幕裡只出現一個角色,他總是看得更加津津有味——說不定一個角色都沒有會更棒。
以俯瞰鏡頭拍攝的空蕩蕩樓梯。靜止和寂靜讓原來的懸疑氣氛凝聚不起來。
來過那麼多次、站了那麼久以後,他終於意識到,他一直在等待一件事情發生。什麼事情?一件此刻之前他自覺不到的事情。他是在等一個女子出現。一個單獨進來參觀的女子,一個也許會願意和他低聲交談的人(當然只是稀稀落落交談,但稍後他們說不定會換個地方交換印象和心得,詳談彼此看到和感受到些什麼)。他等待的不就是這個嗎?那個女子會走進來,去到他旁邊,看著銀幕,待上一小時——不,半小時便已足夠。她是個認真的人,聲音輕柔,穿著淡色夏裝。
他臉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
感覺好真。慢之又慢的步調,以十二音旋律移動的身體,幾乎沒有移動的身體,被激烈扯開的因與果——這一切都讓他感覺好真,真得就像物理學裡那些我們無法感知卻又被說成是真的事物。
自動門滑開,樓層遠端的輕微擾攘映入眼簾。人群擠上電扶梯。一名職員在幫顧客刷卡,另一個把物品扔入大而光滑的購物袋。單調得無法形容的光與聲,暗示著另一邊的生活、另一邊的世界,暗示著呼吸和吃飯等等光怪陸離的事實——所有不屬於電影的事實。……更多精彩內容詳見《最終點》
註5:指原作是對現實經驗的「離開」,慢速播放的《驚魂記》是對原作的離開。
※ 內容出自《最終點》,寶瓶文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