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佐(Yannis Ritsos,1909-1990)
黎佐堅信「詩是一種活下去的方式」……
希臘詩人黎佐的一首短詩,詩人許達然譯為〈三行連句〉,常常浮現我的腦海。雖然只有短短三行,但寓意深遠的這首詩,與詩人在海邊的寫作相互輝映。
當他寫時不看海,
他感到鉛筆在指尖顫抖──
正是燈塔亮起時。
海的意象是希臘的風景意象。寫時不看海,但海存在著。不看海,因為專注於紙頁。鉛筆在指尖顫抖,意味的是動筆書寫。而燈塔亮起,既有空間意象,也有時間意味。燈塔與鉛筆,亮在海岬的光和亮在紙頁的光是重疊的,而且意味著時序入夜,從專注於紙頁到動筆,經歷的時間並未述明,但隱含著時間的幅度,隱喻了書寫消耗的心力。
黎佐有許多短詩,意義雋永,耐人尋味,印象裡,除了許達然,旅居美國的翻譯家黃瑛子也譯介了一些。而王浩威這位有詩人身分的精神科醫師,曾經在旅行希臘的隨筆,提到他在黎佐居住的小島,看到一個詩人的作品如何成為觀光客購買的創意產品,包括詩集、明信片、朗讀CD等等。黃瑛子譯介的黎佐詩〈夏日〉也是我常常想起的作品。
房子裡
四個窗戶懸掛天空和海洋的十四行詩
一枝孤單的罌粟花
是夏日腕上的手錶,指著:
正午12時,於是你覺得
頭髮被掛在陽光的指頭上
自由自在的盪在光中,風中
在暑夏的炎熱天氣裡,讀到黎佐的這首詩,太貼切了。在看到天空和海洋的希臘場景,那景象被詩人喻為在窗戶的十四行詩。紅通通的太陽及罌粟花,正午12時,是太陽喻示的手錶。這麼熱,像是頭髮被掛在陽光的指頭上。但有風,因此頭髮自由自在飄盪著。
我以〈愛琴海映照的生命頌歌和哀歌〉,譯介了黎佐的十多首詩。也曾在一篇談俳句的隨筆,引述他的一些三行連句──這應該是受到俳句影響的短詩。
瓜地馬拉,尼加拉瓜,薩爾瓦多
那麼多身體要去哪?樹上,風──睡了
一條破舊灰色褲子
三個拉丁美洲國家,三個反映拉丁美洲政治動盪的國家。詩裡呈現的應該是民眾的流動,或游擊隊現象。夜晚露宿於樹林時,風停息,看見晾曬於樹上的換洗褲子。短短的行句,顯示了一個東南歐詩人對遠方國度的關懷。
作為一位信仰馬克斯主義、關心社會的詩人,黎佐堅信「詩是一種活下去的方式」,他「信仰詩、愛、死亡」,並說「我寫詩,我寫世界;我存在,世界存在」,因為這樣的堅持,即使在希臘軍事統治的獨裁時期,被監禁在獄中,他仍然寫作不輟,把詩藏在瓶子裡。1950年代,世界各地的詩人、藝術家聶魯達、沙特、畢卡索紛紛加以聲援,黎佐才從監獄被改為流放希臘一個小島,大約十五年期間的軟禁狀態。一直到1970年代初,他的作品才得以再出版。
寫作經歷1930年代末期一直持續到1980年代的黎佐,有詩、劇本、小說和翻譯作品,他的詩被廣泛介紹到世界各個國家,也曾被聶魯達推薦角逐諾貝爾文學獎。在他自己的國度,黎佐廣為人知,深受希臘人喜愛。
〈和平〉這首詩,出自詩集《守夜》,是他在1953年的作品,正當希臘二戰後內戰(1948-1953)的尾聲,他被監禁在集中營時。作為一位曾參加社會主義者希臘民主左翼陣營的詩人,他對於和平懷有信念與憧憬,流露在詩的行句,成為動人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