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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05/27 第3943期  訂閱/退訂看歷史報份直接訂閱

今日文選 溫世仁短篇武俠小說獎/老劍蠹龜(上)

  今日文選

溫世仁短篇武俠小說獎/老劍蠹龜(上)
施達樂/聯合報
《第七屆溫世仁武俠小說大獎》附設短篇武俠小說獎三獎

本篇為正港的台式武俠,以在台灣轟動一時、至今猶然令人欷歔的一樁綁票撕票案為本。當公權力無法作為時,民間正義如何伸張?藉現實事件思索「武俠」世界何以存在的本質,一把復仇的老劍,令人不忍,亦令人肅然起敬。──宇文正

知命

「步法!要注意步法!」

木村小師傅氣運丹田,聲中自有一股威嚴。道場中眾弟子無不打起精神,凜然照辦。他一一檢視各人的出劍姿態,腕、肘、肩、腰、腿……若有缺失,則以竹劍輕點提醒。「要記住,吾派新陰流劍法之祕奧,在於步法!」

小師傅走到一名年長弟子身後,看著他笨拙地跨步轉身,心中不免有氣,手中竹劍「啪!」地打在弟子大腿上。「陸進,這招『一刀兩段』,我已教過你不下百次,重心要放在後腳!」

「對不起,小師傅!」滿頭白髮的陸進連忙收劍鞠躬。

「憑你這般的劍法,將來若與人競技,會使我道場蒙羞!」小師傅語氣嚴峻,心想當初來台沒沒無聞,若非陸進第一個投入門下,廣為宣傳,這道場也無今日的繁盛;然而,陸進年紀著實過大,早錯過習劍黃金時期,再練也難有長進。每天都在要趕他出門或留他再練的念頭間掙扎,實非長策。

「小師傅,你能否再演示一次給我看?拜託?」陸進向學意誠,厚著老臉懇求年紀已可當他兒子的小師傅。

「唉,你好好看著──」木村小師傅頗有耐心地旋轉腳跟。「看清楚了嗎?」

「看清楚了,可是,我不會用……」陸進怕惹師傅生氣,小心翼翼說道。

老人的學習能力真差!小師傅無奈地命其他弟子退開,讓出空間。「來,你砍我吧!」

「是,小師傅。」陸進搔搔頭,赧赧提劍上前,面對小師傅高舉竹劍,擺出上段劍姿。

「你仔細留意,這叫作『脅構』,前跨馬步,雙手握劍倒藏身後,劍尖向後斜指,讓對手抓不準你出劍距離。」木村小師傅兩顆大眼盯著陸進握劍的手腕,連眨都不眨。「對手出劍之時,必定要提腕下劈,這時你轉動腳尖。順勢劈向來劍劍腰──劈!」

唰!陸進的竹劍猛地劈下,木村小師傅瞬間扭腰、揮劍橫掃,啪!地把來劍盪開。陸進向右前方踉蹌了一步,險些跌倒。

「若對手用真劍,這一式甚至能把來劍攔腰砍斷,因此得名『一刀兩段』!」小師傅頗有自信地說。

「原來如此!」趁記憶猶新,陸進趕緊依式揮了兩劍。

「嗯,甚好,就這樣練……」小師傅接著用劍尖在他腰間戳了一下,說道:「還有,揮劍當由腰間發力,腰啊!」

從清晨到現在已練了三小時以上,枯瘦背僂的陸進早已耗盡體力,不得不拄劍暫歇,捶捶後腰。他抬頭望著長窗之外,新竹東門大街的人車來去,在冬日寒風吹拂下,人人瑟縮著脖子,抱緊身上的大衣,為一日生計辛苦地奔波著,就算被小師傅罵幾句又算得了啥?當時人的壽命約莫只有四十,相熟親友多已亡故,能活到這把年紀,陸進其實頗為感恩。他欣羨年富力強的小師父,強打精神繼續揮汗練習。「是的,小師傅,我會努力的!」

時為西元1915年,由於治安考量,日據政府已禁絕台灣民間武藝傳承,只允許日本人開設以「弘揚國技」的名目來傳劍。身在京都的木村勘助老師傅,於是派了小兒子木村拓也前來台灣推廣劍道。

在新竹城內,就以獲得總督府特許、標榜著正宗「柳生新陰流」的木村道場最富盛名。拓也小師傅本人也不願落後於在日本國內開設道場的四位兄長,每日晨起操徒練劍,特別勤奮,盼著老父三年一度來台巡行時能幾句嘉勉,或許還能得著正宗劍法目錄,那就不枉辛苦了。想到此,他朗聲說道:「諸君,我昨日接到日本電報,老師傅下個月將搭船來台巡視道場,屆時若蒙他親自指點,劍法必突飛猛進。諸君宜努力啊!」

「嗨!」聽小師傅這麼說,眾弟子異口同聲應道。

陸進連答話也慢了半拍,突兀地「嗨!」了一聲。練劍十年,等的就是這一天,一定要把新陰流劍法練成!

道場回響著竹劍「啪!」「啪!」的互擊聲及出招時「殺!」「殺!」的斥喝聲。熱血男兒揮舞著豪劍,汗水味蒸騰。道場前方懸掛著「活人劍」三字的木匾,也隨著門縫透入的寒風,喀啦喀啦地搖動著。

又練了一陣,時近中午,小師傅大喊:「好!今日到此為止!」

「承教了!」眾弟子同步收劍,向師傅深深一鞠躬。

小師傅也向眾人一欠腰,準備回道場後的自家吃飯去,偏偏這時轉頭一看,陸進卻背靠牆板,坐地歇息。小師傅知道他又想留下繼續練,於是等其他弟子都散了,才對他說道:「喂,陸進,你也回家去吧!你每天留下來,也只是抱劍打瞌睡,沒用的。」

陸進抬頭看著小師傅,眼神迷惘。「小師傅,我不是故意要打瞌睡,對不起。讓我練,好嗎?」

「事到如今,我也對你坦白,你太過年老,體力不繼,邊打瞌睡邊練劍,成就恐怕有限。之前未趕你走,是因你對本道場有功──」小師傅秉性純良,也不願意說話刻薄,只能好心勸道:「習藝當趁少年,你不如叫兒子來練,寄望他成材還比較實在。」

陸進臉色轉為憂傷,「我兒子死了……」

「啊!為何?」

「小師傅,我不想說,抱歉。」

「無妨。」小師傅拍拍老人的肩頭。

「若我兒子沒死,現在年紀只比小師傅少幾歲,可以練劍了。他一定練得比我好。」

小師傅笑道:「至少不會打瞌睡。」

「小師傅,我這一輩子,啥都沒做成,是個失敗的人。若連劍法都練不成,不知道活著還有啥意思。」

「呿!練劍並非容易。真想成就一番事業的話,不一定要練劍。你可以做做小生意,隨便賣啥都好;至不濟,出城回鄉下去種田、種菜,那也行啊!」

「小師傅有所不知,我在城外有個苗圃,專門培植樹苗、花苗,榕樹、松樹、蘭花、九重葛全都有。年輕的時候,縱貫線工程沿線的樹木花草,都是由我供應。我存了很多錢,香山街道上曾有一大半都是我的產業──但現在那些對我都沒意義了。我只想練劍。」

沒想到眼前衣著平凡、日日見面的老人竟也非尋常之輩,這下換作小師傅驚訝了。「你整日在此練劍,苗圃誰在照顧?誰煮飯給你吃?」

「我請了鄰居一位姑娘,幫我打點一切。」

「美人?」

「三十來歲,嫁不出去的老姑娘。」

「哈哈,那你不如我爹!他都快八十了,剛娶了年紀比我還小的小妾。此番來台,是兩人的蜜月旅行。」

「唉,老師傅可真有本事!」陸進嘆了口氣,「我只希望他傳我一套劍法,讓我在老死前完成心願……」他曾經聽說,木村勘助老師傅在維新前,可是江戶御儀流劍法教練,負責傳授將軍劍法。在京都的動亂中,孤劍擊退有『劍鬼』之稱的岡田以藏。後來明治禁刀,慣以竹劍練習的新陰流竄升為天下第一流派,每次劍道大賽,木村老師傅從無敗績。

拓也聽他練劍似有所圖,於是說道:「喂,啥心願啊!練劍並非要讓你為非作歹啊。」

「小師傅毋庸擔心,孔夫子說年過五十要『知天命』,我知道啥該作啥不該作!」陸進提劍起身,向小師傅一鞠躬。「今日的確累了,不多擾小師傅,我這就回家去──老師傅來台灣時,再幫我美言幾句,好嗎?」

「唔……當如陸君所願。」小師傅也回了個禮。

陸進拉高領口,緩緩打開木門,鑽入新竹街道的寒風之中。

慟子

新竹城外,沿著新鋪的鐵路往南走出兩里,放眼望去盡是一片花生田。紅色的土壤上焦黃的花生藤蔓捲曲,耐受著終年不息的強風吹襲。田邊有三兩棟木造農舍,當中最舊的一棟即陸進的家。

陸進回到家,先把門扉關密實,才脫去厚重的布袍,掛在椅背上。接著,他在水缸裡把手臉洗淨,走到神桌前點了三炷清香。

神桌上供著小小的木觀音,觀音左後方有張眼神憂傷的婦人黑白照片;右後方則有一張畫工拙劣的水墨男孩畫像。畫中的男孩約莫只有五、六歲年紀,笑容燦爛。陸進對觀音拜了三拜,把香插入香爐,後退坐在椅子上,盯著畫像發呆。不知不覺,又打起盹來。

「我要進來了喔──」

屋外一陣爽朗的女聲喊著,陸進才從恍惚中醒來。日已近晚,這時沒別人會來,鐵定是幫忙照顧苗圃、煮飯的秧秀來了。她就住在隔壁,獨身照顧老母。

秧秀逕自推門進屋,看見陸進坐在神桌前,一臉茫然。「你又在思念妻子了?」她促狹一笑。

雖然細眼胖臉的容貌不算出色,但秧秀舉動可愛,也自有其迷人處。此時她身上穿著的白花點客家藍衫,緊緊包著略顯豐腴的身材,腰上的一圈贅肉隱約可見──陸進心想,若不是家貧又得照顧病弱的老母,她也不至於錯過適婚年紀。「是啊,她死得太早,放我孤單老人……」

秧秀自顧自地淘米煮飯,準備陸進的晚餐。「我阿母說,阿卿嫂在世的時候人緣真好,常常給她送米借鹽,若不是因為……唉……也不會鬱卒早死。」她邊做菜,邊安慰著陸進,「進伯,人死不能復生,就放手讓他們去吧。」

「我知道人死不能復生,可是教我放手不想,我辦不到啊……」陸進聽了,心酸掉淚。「妳想想看,當初阿卿在世時,三天兩頭坐火輪車上台北出庭,無論風雨舉牌抗議,跪總督府遞『嘆願書』……要不是這麼勞累打壞身體,又怎會早死?」

秧秀把灶火撥大,鼎上冒出陣陣蒸氣。然後回頭走到陸進身後,按摩他的肩頸。「是啊,你都知道傷心操勞,會早死,你自己還不注意?」

陸進稍微拭淚,看著小兒子的畫像。「對,我要保重,我不能哭,我要幫阿卿完成遺願,幫阿政報仇。」

「進伯,你要想開點,阿政被殺也是十九年前的事了,算時間早就投胎為人,現在說不定你連孫都有了,還報啥仇?」秧秀握拳捶捶他的背,「再說,兇手不是也被警察抓起來關看守所,關了十九年嗎?」

這樁血案的經過,秧秀記憶猶新。當時她才十二歲,常陪六歲的阿政一起去城裡公學校上學。那一天,苗圃要出貨給道路工程隊,陸進和妻子兩人忙不過來,把左鄰右舍都叫來幫工。秧秀的母親也要秧秀同來掙份工錢,因此她未與阿政同行。沒想到,事情就發生了……

中午放學,阿政卻沒回家,大人正在忙出貨,也沒特別留意。直到入夜,父母才發覺不對勁,分頭去尋。陸進在南門外遇到一個面相兇惡的少年仔,向他說道:「小孩在我手上,三天內去籌十萬元,否則就準備撿小孩屍骨回去。」接著恐嚇陸進不得報警,並約定交款的方式與地點。

陸進不敢聲張,更不敢報警,也沒有猶豫,急忙籌措鉅額贖金,三日後依照指示,放在城門外日本人所新設的小地藏後方草叢中。歹徒把錢拿走了,小孩卻沒放回來。

陸進夫妻就這麼憂心忡忡地等了十日,還是等不到小孩回家,心覺不妙,才向新竹警察隊報案。警方根據陸進的描述畫了嫌犯畫像到處張貼,全面追緝,月餘後才在貓裡山區逮到兇嫌邱順,並抄出所剩無幾的贓款。

沒想到破案才是噩夢的開始:陸進親眼指認無誤,邱順也自白還沒收到贖款前,他就把哭鬧不休的孩子活活用木棍敲死棄屍。然而,口供送進法院後,邱順卻聲稱遭到刑求,當庭翻供,推說陸進認錯人。被告律師更打蛇隨棍上,以「沒找到屍體,如何確認被害人已死?」來辯護。再加上當時日本國內,以維新勳爵坂垣退助為首的民權勢力方盛,要求刑事案件必須「無罪推定」,承審法官不敢輕易得罪,以免誤了仕途。法庭因而陷入兩難困境,放人也不是,不放人也不是,只好採取拖延戰術,羈押人犯卻不予判決,在台北高等法院與新竹地方法院間上訴、駁回、上訴、駁回……一拖就是七、八年。

那段期間,陸進夫妻將產業變賣一空,錢財全用來打官司,冀望能討一個公道。兩人輪流北上開庭,舟車勞頓加上沉冤難雪,妻子阿卿嫂終於抑鬱而死,死前遺言「血債血償」,於是陸進看破司法系統無能,放棄北上出庭,開始投入木村道場練劍,欲憑一己之力報仇雪恨。若從案件發生日算起,十九年的光陰已然流逝,鄉里人們的記憶也隨著法院如山卷證逐漸泛黃,終至遺忘。只剩下陸進自己心中悲哀的復仇之火,仍熊熊地燃燒著。

想到報仇,陸進再度振作。「秧秀啊,咱不談悲傷的事了,妳阿母最近身體如何?飯吃得下嗎?」

飯熟了,秧秀盛了熱騰騰的一大碗白米飯放在陸進面前。「阿母已經連糜都吞不下,醫生說,大概就是這幾天了。」她老母咽喉長癌,痛不欲生,已輾轉病榻近半年。

陸進進房打開五斗櫃,拿出塞在衣下的幾張皺紙鈔。「別跟進伯推,每個人都有這一天,都會需要的。」他把錢塞在秧秀手中。「再過幾天,妳就和我同樣孤單一個人了。我這有觀世音的經書,等下過去念給妳老母聽。明天進城時也會先繞去東門的棺材店訂一副壽木。這筆錢就當作先寄在妳那裡,等我死的那一天,妳再買棺材還我。」

秧秀默然含悲,低頭不語。

練了一天劍,著實餓得凶,陸進舉筷扒起飯來。「妳自己吃了沒?跟我一起吃?」

「我吃飽了。」看他吃得那麼香,秧秀感受到老人活下去的決心,問道:「進伯,當初阿卿嫂死前,你們怎沒想要再把阿政生回來。」

「啥?啥生回來?小孩死去還可以生回來?」

「嗯,自己生回來。」

「世事有那麼利便就好了,妳阿卿嫂那時已經生不出來了。」

「沒試怎麼知道?」秧秀若有所思打開門。

門外滿地的花生藤在昏黃月色照映下,有如地獄來的絆索在黑風中微微顫動。她想要趕緊回家,別讓老母輕易被陰差勾走了。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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