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純真年代》一書聞名的美國女作家伊迪絲•華頓(Edith Wharton, 1862-1937),則喜歡安臥在床上溫暖的棉被裡,抱著她的小愛犬,在床上構思寫作……
台北生活維艱,雖奮鬥三、四十年,但比諸中、南部親友,我住的房子最老舊,最侷促狹小;我家的電腦、電視和冰箱,也最迷你,親友來訪,總驚訝我們還有非液晶的20吋電視,以及小螢幕的桌上電腦。
唯一能比大的是,我書房有一座像董事長級的L型書桌,除了正面可寫字或閱讀,左側那部分還擺有電腦和印表機,轉過身來,即可寫作打字或查資料。
對於書桌,最近看到日本法政大學教授西山昭彥寫的一本書《勉強桌 造就千萬年收》的書。「勉強」是日語,用功讀書的意思。西山昭彥說人生最重要的投資是個人專用書桌,因為人讀書就會成長,為此,書桌是必要的,沒有專用書桌,就無法站在起跑線上。
可是有一張「勉強桌」,就能造就千萬收入,恐怕要因人而異,要不然我有一張大書桌,早就發了,哪裡還會困居老舊公寓,冰箱、電視、電腦最小呢?我在書桌孜孜喀喀稿,有時一年所得,竟不如某一親友,一日進出股市所獲。偶爾不免洩氣,但這是興趣和以前職場留下來的一點使命感,也只好釋然。
但大書桌的確是我凝聚思維,會見繆思的地方。無論以前用手寫稿,或十多年前用電腦打字了,沒坐在書桌前,似乎總無法專注。
只是一個小小的文字工作者,就如此仰賴書桌,那些大作家們,想當然,應更是如此了?我猜想,作家們能達到三項幸福指標:寫想要寫的任何東西(Write anything)、能出版或被刊出任何你寫的作品(Publish everything)、和到處都賣得很好(Market everywhere),若就西山昭彥所說,應該也都有一張可以思考、可以激發靈感的好書桌吧?
但前一陣子,在我的大書桌前讀到出身澳洲,現居紐約的女作家希莉亞•藍•強森(Celia Blue Johnson)在《作家文摘》(Writer's Digest)雜誌所寫的一篇〈擺脫書桌〉(Ditching the Desk)的短文,卻收錄了十幾位著名作家根本不在書桌前,而在其他地方尋覓繆思女神的軼聞。希莉亞•藍•強森作品,在國內高寶出版社也有中譯本:《靈感來了:50部經典文學的幕後故事》(Dancing with Mrs. Dallowaye),對作家有關寫作靈感的軼事,大概收集很多。
比如說,美國現代主義詩人華萊士•史蒂文斯(Wallace Stevens, 1879-1955) ,他就不是在書桌前構思他的詩句的。這位倡導「死亡是美麗之母,會凋零的事物才可能會美麗,所以我們不會被人造花感動」的詩人,是哈福德保險公司的副總經理,卻每天走2.5英里的路上班。在他出門到辦公室門口之間,他一邊走路,一邊搖晃著公事包,也鋪造著詩的韻律。他說:「走路的時候,我才能全神貫注,想到最好的詩句。」
散步構思,或許一些作家也會如此,但在上班的路上,會不會有些危險呀?大概當時或哈福德(Harford)那個地方,車輛還不很多吧。
又如,英國著名諜報小說家約翰•勒卡雷(John le Carre, 1931-),曾在英國軍情五處上班。他的《召喚死者》(Call for the Dead)和《冷戰諜魂》(The Spy Who Came from the Cold),在台灣也有中譯本。他不是走路的,而是每天花90分鐘,從居住的白金漢郡搭火車到倫敦的辦公室。在車上,他構想他的小說情節和人物角色。人家嫌通勤90分鐘太過漫長又乏味,他可樂在其中。所以他後來說:「鐵路電氣化,對文學是一種損失!」
國內的作家廖志峰似也曾說過,他喜歡在捷運上看人,許多人的臉孔和來來往往的行為,或許都會在腦中閃過,成為寫作的材料。他曾引用過著名的閱讀學者和作家阿爾維托•曼古埃爾的話:「我的閱讀,附著在我做的任何事上,附著在我造訪過的每一處地方。」──相信他在火車或捷運上的所見所思,也會附著在他以後的寫作中。
或許,火車或捷運軌道「空空……轟隆」的韻律聲,會激發作家召喚繆斯的腦中旋律,形成共伴效應呢!想來,黃春明應該也是在搭北迴鐵路時,看著車廂外的龜山島,蘊育出他那首著名的〈龜山島〉的詩和〈看海的日子〉這篇小說的吧?
寫過《撒克遜劫後英雄傳》(Ivanhoe)的蘇格蘭詩人和歷史小說家史谷脫爵士(Sir Walter Scott, 1771-1832),則喜歡在馬背上尋找靈感。他說,他的敘事長詩《馬米昂》(Marmion)是在策馬疾馳山坡時,於馬背上思索詩歌之韻律的。騎馬國內少見,現在作家難為,不過唐朝詩人賈島,據說也曾騎驢推敲詩句,在文學史上還是美好軼事一樁呢。
美國前衛派女作家及詩人斯泰因(Gertrude Stein, 1874-1946),則喜歡在汽車座位上沉思和寫作。她旅居巴黎時,和終生伴侶托克拉絲(Alice B. Toklas)一齊駕著當時的福特T型車去Shopping時,總是托克拉絲進去商店購物,她則留在駕駛座上,慢慢醞釀她的作品靈感。這真是不錯的癖好,既滿足女伴愛購物的習性,又能兼顧自己的寫作事業。許多作家埋首書房、書桌,終日昏天暗地,六親不認,常疏忽了家人,或許可學學斯泰因。
勞倫斯(D. H. Lawrence, 1885-1930)則喜歡到大樹的陰影下,去與繆思女神約會。他去到任何一個地方,總是去戶外找一棵大樹,從在新墨西哥州的松樹,到德國黑森林時的冷杉,他總是有空就去倚靠坐在樹幹下,伏筆構思他的作品。有人問起他的這項癖好,他說:「樹就像我活生生的好伙伴。」在戶外空氣好,大樹底下又清涼,也的確是尋找靈感的好地方。
現代主義女性作家維吉妮亞•吳爾芙(Virginia Woolf, 1882-1941),則喜歡在一座扶手沙發椅上運思、寫作。讀者如看過《時時刻刻》(The Hours)這部電影中,會對那張扶手椅有印象,妮可基曼飾演的吳爾芙,就經常蹙眉坐於椅上搖筆沉思或寫作。吳爾芙和她先生倫納德,開了一家小出版社,但她沒放棄寫作,每天早上,她總走到地下室,穿過印刷機,到一間有那座扶手沙發椅的儲藏室,然後,靠坐舒適的椅子上,伴隨隔鄰啪啪作響的印刷機運轉聲,將她引進她小說作品的思維中……。
偵探小說之后阿嘉莎•克莉絲蒂(Agatha Christie, 1890-1976),在整修新宅第時,對建築師有項要求,一定要有一個大浴缸,和旁邊一個置物架,好放置她愛吃的蘋果。克莉絲蒂就經常在大浴缸洗澡時,構思、設計她各種偵探小說的情節,咬一口蘋果,就多了一份靈感。讀者大概想不到,這位金氏世界紀錄記載的人類史上最暢銷的作家(只有聖經和古代的莎士比亞的著作,總印刷銷售量在她之上),其作品的背後,可能都充滿香噴噴的沐浴乳和蘋果的味道呢!
以《純真年代》一書聞名的美國女作家伊迪絲•華頓(Edith Wharton, 1862-1937),則喜歡安臥在床上溫暖的棉被裡,抱著她的小愛犬,在床上構思寫作。寫完的稿紙,一張張堆在床邊,不久就會有女僕來收拾整理,交給祕書去打字,真儼然如《純真年代》裡的那些貴族般。
所以,誰說寫作一定要規規矩矩在書桌前伏筆寫字或鍵打電腦?至少,寫作前的尋找繆思女神,是無處不可為的。我有一張大書桌,於寫作卻一事無成,是可明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