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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08/07 第5773期  訂閱/退訂看歷史報份直接訂閱

今日文選 【文學相對論】簡媜VS.李惠綿(四之一)英雄的旅程 談成長與蛻變
【林海音先生百歲紀念】羅青/半個文壇在夏府(下)
夏夏/蒸蛋
【慢慢讀,詩】許水富/晚禱
幾米/空氣朋友

  今日文選

【文學相對論】簡媜VS.李惠綿(四之一)英雄的旅程 談成長與蛻變
簡媜、李惠綿/聯合報
我們只是兩個手無寸鐵的孩子,怎麼會不約而同去突破一個龐大且沉悶的時代?似乎有一股力量在「召喚」,使我們做了一個從孩子眼界不太可能看得見的關於生命的決定──我要去尋找能與我匹配的人生……

1.妳為什麼不屈服?

●簡媜

惠綿!在我們相識滿三十八年的此時,這一場紙上對談顯得既沉重又輕盈。一回頭青春已成霜髮,要與知己在紙上淚眼相望、回顧遍體鱗傷人生,沉重是雙倍的;因為妳看過我致命的傷口,我見過妳狼狽的肉身,我們的青春是晾在暴風雨中的繡花絹帕,曾經那麼渴望生,卻又離死那麼近。終於,我們雙雙突破各自困局,爬出深淵,走到聽得見鳥語花香的地方。如今跨過知天命門檻,在安身立命的小朝廷回憶前塵往事,別有一種恍如一夢的輕盈之感。才體會,繡花絹帕上的奇幻風景,其實是給中年自己欣賞的。

我們之所以認識完全是偶然。妳住女五舍一○六室,我住女一舍二○九,本不可能有交集。我常去一○六室找哲學系同學,對因行動不便坐在大門口位置的妳留下深刻印象,也對常來探視妳的那位雍容如貴冑的趙老師感到好奇。當時,妳全副背架武裝、外加兩支大柺杖的樣子嚇壞我,那時的我長髮長裙狀甚飄逸,與妳的「鋼鐵人」樣貌形成極端。然因醉心寫作,我們的交集竟與日俱深,成為分享人生關鍵的摯友。

其實,妳我的共同點不僅是喜愛文學而已,更重要是,我們的成長都必須經歷奮鬥與突圍。必然是在相識之初嗅到對方身上帶著跟自己相同的戰場硝煙味,才讓我們視彼此為可深談之人。我想,如果我們這一場對談有「勵志」作用的話,就是給正在奮戰的年輕人隔空打氣︰看,像李惠綿、簡媜這樣體形瘦弱、資質普通、資源匱乏的小女生都做得到,有為者亦若是。

我們生長於民國五十年代,妳是台南鄉下貧困的雜貨店么女,我是宜蘭鄉下貧困的農家長女;妳被「重度小兒麻痺」剝奪行走能力,我被「喪父孤雛」烙印。嚴冬與晚秋,這不僅是妳我誕生的季節,也是我們生命奮鬥的序曲。

我們所成長的五、六十年代是什麼概念?白色恐怖、黨國教育(三民主義統一中國、反攻大陸拯救四萬萬苦難同胞)、大同電鍋上市、小兒麻痺流行、台視開播、石門水庫竣工、美援終止、人口一千三百萬、九年義務教育開辦、退出聯合國、九年建設、台美斷交……。把以上條件構築起來的社會再稀釋十倍就是耕牛與泥田共構的窮鄉樣貌,那是個幾乎不可能給肢障與失怙「女孩子」資源的年代。如果依照世俗法則,妳會成為下營手藝不錯的「打金仔」或刻印師傅,我大概是羅東某家成衣廠的課長,我們可能隔著中央山脈同是楊麗花、許秀年歌仔戲粉絲,但不可能認識。如果是這樣,我們也會成為鄰人讚許的成熟懂事的女孩子,過著穩定生活(說不定更快樂)。但,就妳我與生俱來的各種「稟賦」而言,這不是最能讓我們發光發熱的人生版本。奇妙的時刻來了,妳十二歲時離家北上獨自在醫院做生死交關的大手術(現代小孩拔一顆牙都有父母陪同,妳好勇敢竟然一個人上手術檯)尋求可以站起來的機會,我十五歲時提著行李離開破碎的家,不知希望在哪裡,只知必須走出遼闊的稻田。我們只是兩個手無寸鐵的孩子,怎麼會不約而同去突破一個龐大且沉悶的時代?似乎有一股力量在「召喚」,使我們做了一個從孩子眼界不太可能看得見的關於生命的決定──我要去尋找能與我匹配的人生。因此,民國六十八年,我們在台大校園面對面了。

我們倆學習路上,父母、社會沒給任何壓力,甚至,當一個成衣廠小主管、刻印師傅更符合社會期望也更輕鬆些。相較下,從我們有自覺的那一刻起,朝向「大學教授李惠綿」、「作家簡媜」的這條路上,等著我們的是黑暗、傷害與無邊的孤獨。

惠綿,是什麼力量讓妳這個從小被叫「殘障」的小兒麻痺女孩爬也要爬出下營?妳為什麼不乖乖去學刻印?妳為什麼不屈服?

●李惠綿

簡媜!與妳結緣三十八年,說是轉瞬之間,卻也是悠悠歲月!從「相識相賞」到「相知相惜」,各自歷經生命滄桑,不因人情反覆,沒有情隨事遷。相對於漢代古詩的感慨:「昔我同門友,高舉振六翮。不念攜手好,棄我如遺跡。」我們的磐石情誼,更可以入詩了。

民國六十八年,我們翻山越嶺成為台大的新鮮人,心境卻大不相同。閱讀《吃朋友》,妳追憶國中時期拚聯考的景況(如考試成績不理想,不吃便當,飢餓一天),天啊!十四歲的少女,怎會如此自我懲罰?高中為了省錢,一碗愛玉冰也能打發一餐,簡直是現代版的「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相較之下,妳考取哲學系,是大學聯考的精兵勝將;而我則是戰場上生還的殘兵敗將,誠然,也是不肯投降的小女將!

誕生於小兒麻痺大流行的五、六十年代,出生十個月染病,可謂恭逢其盛。小學六年級,父親喚我,語重心長:「台北振興復健醫學中心有物理治療,我不忍讓妳少小離家,還是由妳決定吧!」對長年匍匐的我,生命樂章出現變奏,毅然高唱:我要出征。苦難的母親背著我,踏上征途。在振興受業於趙國瑞老師,她承諾做惠綿的牧羊人。巨大的願念重於泰山,果然成為守護我一生的燈塔。

經過一年的手術矯正與復健治療,穿著六公斤支架背架,腋下拄著兩公斤雙拐,終能站立。為繼續讀書,趙老師建議到無障礙的彰化仁愛實驗學校,時時南下探望。寒暑假由父親往返接送,每回含淚離去的身影,至今深印腦海。

自十二歲為求醫求學,被迫離開正規學校的升學操練,英數理化基礎幾乎潰散。北上參加高中聯招,因考量住宿選擇私立崇光女中。三年後雖以智育特優畢業,卻在大學聯考落榜。臥床三天絕食求死,趙老師煮一碗魚湯端到床前:「吃點東西,活下去,去考夜間部,天無絕人之路。」含淚,哽咽……

考取夜間部中文系已是我的極限。一個來自台南行動不便的異鄉人,沒有能力租屋,寫信給閻振興校長,懇請惠允住宿。於是我住入女五舍(聽說從此夜間部身障生皆可申請住校),閻校長成為我進入台大的第一位貴人,也搭起我們相遇相識的橋梁。

三十八年後回顧,這才恍然大學落榜的意義原來是「置之死地而後生」。就讀夜間部才能認識妳和一群同類相應的好朋友,拜識諸多提攜造就我的師長,從而開啟我在台大求學與任教的生涯。

在文學國度,妳耕耘散文創作,早有文名;我開墾學術研究,如烏龜學步。不想,妳以在文壇的成就與人脈為我搭橋鋪路,也是我的貴人。

我們第一次對談是2005年,妳促成我的自傳散文集《用手走路的人》增訂版在九歌出版社排印,並安排對談,題為〈一生借宿〉作為附錄。這次邀請對談,妳依然是相同的信念:「我們身上這些水潦火焚的痕跡,或許有一些活命的氣力與祕訣,可以傳給年輕人吧!」我猶豫,繡花絹帕上的奇幻風景應該私下展閱或與人同賞?彷彿,這也是知己的召喚。

回想妳大一初試啼聲,奪得台大文學獎散文獎冠冕,永遠的室長張碧惠學姊曾問:「惠綿!妳也能寫作,怎麼不妒忌簡媜呢?」我說:「啊!似乎應該妒忌,證明簡媜不是庸才!」試想,如果當年被妒忌蒙蔽,焉有昔往今日的生命對談?

2.召喚

●簡媜

惠綿,在朝向老天早已為我們準備好的那條路之前,妳是否聽到「召喚」?

這一切是怎麼開始的?

那是一個美好的啟蒙日。念小學的我獨自走田埂回家,踩著無憂的步伐,沉醉在與天地同歡的快樂裡。不知怎地,我開始加速跑起來,一面念自己名字取樂;越來越快的步伐呼應越來越大聲的叫喚,瞬間,我叫不出自己名字──腦中一片空白,無法舉步。像遭受雷擊,非常驚恐,兩三秒後恢復正常,可是這經驗太震撼了;彷彿,那名字所指涉的人不是我。那麼,我到底是誰?

另一次發生在十三歲,父親的喪禮上。盛夏酷熱,出殯隊伍繞行至羅東市場讓他的朋友能目送一程。我與弟弟妹妹披麻帶孝、捧斗執幡,步行過久俱感疲累,擠坐在小貨車後車廂。因連日守靈欠眠加上繁複的喪儀,以至於在烈日與哀哭雙重折騰下我瀕臨昏厥邊緣,猛然,一個清晰的聲音進入腦海︰「有一天,我會寫出來。」我嚇醒了,用不可思議的眼光看著樂隊引導的出殯隊伍及那口描花棺木,看著囚籠般無盡的稻田。這個聲音太重要了,它必須像一個收集骨董的行家般矯健地把所有寶物收攏起來,藏入內心深處的庫房,它擅自回應命運的「召喚」,啟動了「旅程」。

美國神話學大師喬瑟夫.坎伯(Joseph Campbell)在《千面英雄》寫到︰「英雄自日常生活的世界外出冒險,進入超自然奇蹟的領域;他在那兒遭遇到奇幻的力量,並贏得決定性的勝利;然後英雄從神祕的歷險帶著給予同胞恩賜的力量回來。」

多麼幸運,刻骨銘心的啟蒙日在那麼小的年紀到來,而我聽到了這麼珍貴的「召喚」︰去做自己生命中的英雄。高三,我決定當一個作家。

惠綿,上天對妳我是用了大力氣來厚愛的。若我們早生十年,再怎麼努力也踏不出村界;我們不可能識字,不識得文學、戲劇、哲學、藝術,只識得人生有那麼多做不了主的遺憾。生命本就內含殘缺與痛楚,這是妳我自幼就嘗受的,但這些不應是生命的全部。內在的「英雄性格」,使我們在面對屈辱與傷害能自行刮骨療傷、尋求復元。旅程絕對不能停止,我們必須把生命帶到能產生意義的地方,願意窮畢生之力,忠誠地去完成「使命」,領取屬於自己的那一份榮耀。黑暗只是尚未誕生的光明,我們很早就跟它打交道,用盡童女身軀的力氣把霉臭的黑暗拖到陽光下曬一曬。不得不如此。因為我們知道,面對足以吞噬生命的困境,英雄要不是死在戰場上,就只能有一個結果︰「贏得決定性的勝利。」

●李惠綿

人生有三樣身不由己,生、死與身形樣貌。十三歲的妳,父親因車禍亡故;十個月大的我,來不及注射疫苗而罹病,彼此各增添一筆身不由己的巨大變數。簡媜,如果妳沒有遭遇失怙的風暴,如果我沒有罹患小兒麻痺症,我們是否能編寫出今日的生命劇本?是否能聽到內心深處的召喚?

十歲的簡媜,呼叫自己的名字,自問:我是誰?作家獨特的稟賦,讓我聯想改形托生的變形神話。炎帝之女遊於東海溺而不返,化為一隻黑身白嘴紅腳的精衛鳥,每天呼喚自己的名字。一聲聲,證明自己不死。

對我而言,召喚的起始可沒這般哲學,純然出自對三姑六婆抗拒性的對話:「我甘願餓死!不靠人養!」這是五、六歲的幼年對形殘命運的怒吼!雖不曾歃血為盟,竟成為自己立下的軍令狀,奮力殺出重圍求生。

第一次是七歲。母親因我匍匐不能自行如廁,又恐受人嘲弄,沒讓上學,我哭了兩周。有天看到姊姊的拖鞋,一個不需要拖鞋的孩子,天外飛來神思穿上它,開始學習平穩蹲地,然後用手掌抓住鞋面,左一步、右一步蹣跚挪移。我學會蹲著走路,興高采烈「走」到母親面前,仰頭呼喊:「阮會走路了!阮要去讀冊!」母親蹲了下來,頻頻點頭,淚眼盈眶……妳為《用手走路的人》寫序,提及曾取拖鞋模仿:「才走五六步即有瀕臨潰倒之感」。簡媜!當妳偷學蹲地行走時,或已注定惺惺相惜吧!

第二次是國三初冬,意識到在仁愛實驗學校絕無能力參加高中聯考,請求轉學回下營國中升學班。母親反對,父親悄悄寄來印章,趙老師請假南下陪辦手續、整理行裝,送我回鄉。

第三次是國中畢業,母親希望我學一技之長,比如打金子、學刻印(幸好雙腿無力,否則會增加學裁縫)。我向趙老師呼求,帶我參加北聯,這是一場家庭革命。多麼巧合!妳也毅然決定到台北考高中。彼時,我們已經同在台北的星空下,終於在台大相逢。

我不知道一路過關斬將與爭取獨立自主是否有必然關聯;但明確知道,生命蛻變歷程是連續不斷的「選擇題」。性格固然決定命運,我更深信人生十字路口的危機意識與果斷抉擇,必可改寫命運。由於強烈的求知慾,不斷向學術山嶺攀登,克服難於山、險於水的障礙環境,竟不知不覺朝向「大學教授」之路。從「不靠人養」的誓言,到恐懼面對求職的挫敗,而後將學校視為避風港,終於找到停泊戰船的港口。這一段烽火煙塵的征戰之旅,如此刻骨銘心。

簡媜!當妳以英雄冒險的氣概馳騁於作家之路,當我披上盔甲朝向學者之路,開疆闢土以回應命運召喚,寵溺我們的趙老師為這一段奮鬥做了評論:「妳們的名字會刻印在文學創作與學術著作的青史,即使來生化為精衛鳥,也會有人不斷呼喚妳們的名字。」

下周《文學相對論》預告:簡媜VS.李惠綿 開疆拓土──談散文與戲劇 敬請期待!


【林海音先生百歲紀念】羅青/半個文壇在夏府(下)
◎羅青 文.提供/聯合報
【林海音先生百歲紀念】羅青/半個文壇在夏府(上)

3 從壽宴獻詞到餃子辯論

1988年,林先生七十大壽及夏林金婚紀念合併舉行,席設仁愛路福華飯店,指定由我來獻詞。夏氏一門,兒子夏祖焯(筆名夏烈)、女兒夏祖麗、女婿莊因、張至璋、媳婦龔明祺、姪子夏陽,都是頭上生角的才子佳人,哪裡輪得到我來上場。但這是林先生親自點名,我也只好硬著頭皮答應。因為當時我忽然想起,我的學生小說名家張國立在《草根詩月刊》所譯的三好達治名詩,詞意絕妙,正好可以派上用場。

祝壽婚慶場合上的致詞,最難討好,不是淪為阿諛奉承、歌功頌德,就是陷於如此這般、陳腔無趣;講話不宜過長,長則聽眾食客耐心消磨殆盡,場面失控;不宜太短,短則顯得致詞誠意才情不夠,賓主掃興;不宜太深,深則各色來賓難以及時消化,不宜太淺,淺則高朋俊彥難免哂然訕笑。

上台演講致詞從不帶小抄的我,這次為慎重起見,準備了一紙草稿,信心滿滿,上台致起詞來,大意是說,夏府男權僅只榮譽崇隆,而女權真正實際至上,因此「林海音何凡」這組甜蜜的密碼,翻譯成白話文就成了:「林間松濤化海濤,潮音回響入雲霄,何其平凡又不凡,文壇詩壇仰彌高。」接下來,我提高聲音說:「林先生編副刊、編雜誌、編文學叢書,照顧服務提攜大家,超過三十五年,的確是我們的大家長!」隨後,我便順理成章的引用起三好達治的句子:

海呵,在我們的文字裡,

你的中央是母親;

而母親(mare)呵,

在法國人的文字裡,

您的中央有海。(mar)

「謹以此詩,向我們的守護神大保母,致上最誠摯的祝賀。」

為了使場面,在我之後,再掀高潮,我柿子挑軟的吃,狡黠的補了一句,「其實今天最該上台獻詞的,應是夏家英才們,尤其是美麗大方的媳婦龔明祺,她一口流利的蘇州話,已達吳儂軟語的極致,可以把大家的耳朵都聽出油來,現在我們以熱烈的掌聲,恭請她上台。」 此言一出,果然惹得台下為之騷動,我也就順利下得台來。

進入九○年代初期,林先生喜歡起個大早,到附近國父紀念館前的公園廣場,去散步做早操,常常遇到我父母親。我母親從小在北京上的小學初中,比林先生小九歲,道地的兩個京片子,遇到一起,常有聊不完的話題。

後來,有一次,林先生在晨操運動時,因水泥地久了,難免粗糙不平,走路一不小心,摔了個跤,大臉朝下,跌了個結實,臉面鼻唇嚴重受傷,休養了好一陣子。這件事,還是我暑假出國回來後,由母親親口告訴我的。那時,夏府已搬到國父紀念館旁的逸仙路上,類似七○八○年代永春大廈中的豪情熱絡聚會,已成絕響。

回想有一次,參加夏府聚會,我因事走得最晚,客廳裡只剩下林先生在收拾東西。她送我到門口時,突然問我:「你媽媽包的餃子,你一次最多能吃幾個?」我愣了一下,含含糊糊的說:「一般可以吃十八個,餓的時候,最多一次可以吃到二十二,算不上能吃!」我心想,這這,這不會是嫌我吃多了吧?

「我就知道,你嫌我們家餃子不好吃,我剛才注了意,從頭到尾,你只端了一盤,頂多不過十一、二個!」

我一面按電梯,一面慌忙搖手道:「不是府上餃子不好,老北京的手藝,能差到哪裡去?是你們家的客人太健談,光聊天還來不及,哪顧得上吃!」

「誰叫你們家,吃餃子還額外準備一大盆廣東油雞,還有一堆小菜!」我一邊進電梯,一邊回頭用手勢誇張的補充說:「難道沒看見,我不還啃了個大雞腿嗎!」

●後記:北京五四新文學運動至今,已屆百年。百年間,作家兼辦出版社者,時有所見,然如林海音先生主持之純文學出版社,出書不算最多,但卻能凝聚數代文壇人心,鼓勵新秀,濟助貧弱者,卻不多見,譽之為百年第一文學出版社,當不為過,值得後人紀念。(下)


夏夏/蒸蛋
◎夏夏/聯合報
那次中風後,經過長時日調養,

父親的體力才漸漸恢復。

但損壞的大腦就如敲破的蛋殼,已無法復原。

幸好他還是記得我們,

每天將全家人的名字朗讀般唸上好幾回,

最後會笑嘻嘻加上一句,每個都很好……

要做出滑嫩的蒸蛋,並不是把雞蛋打散加點水就能完成的,還得濾過,以免打蛋時的氣泡在蒸煮過程中形成孔洞,蒸出來的蛋千瘡百孔。但若要替每道料理都添購適當的廚具,那廚房的容納空間必定不夠,且往往一個月用不上幾回,因此做蒸蛋時自然也省去過濾的程序。

可我還是愛滑滑嫩嫩的蒸蛋,特別是日本料理亭裡隨定食附上的蒸蛋,裝在茶碗裡,用小勺子舀,裡頭有香菇、雞肉、蝦、蛤蜊,上頭擺一片著花色的魚板。這樣的蒸蛋每一口都透出柴魚高湯的香氣,還沒咬上幾口就滑進喉嚨裡,忍不住又舀起下一口,不一會兒就吃得精光,跟著才開始吃起定食盤中其他料理。從小去吃日本料理的記憶中,只有我、姊姊和母親。一頓餐吃起來雖算不上天價,但總是比便當乾麵貴上百元,向來節儉的父親是捨不得的。他雖捨不得吃,但從不會捨不得讓我們花,只是若硬要帶他去,那就得忍受他整頓飯都臭著一張臉,像在吃最後的晚餐般壯烈地吃下每一口,再不然就是看他蹙著眉頭抱著能省就省的心情,點菜單上最便宜的餐食,讓我們羞愧得食不下嚥。

為了滿足想吃蒸蛋的慾望,國小起我就在家自己做蒸蛋吃。布滿孔洞如海邊暗礁的蒸蛋。

那時候的超市還不興賣異國調味料,外來的人力尚未大量登陸台灣,泰式、越式、美式等新奇的料理要到特定餐廳才吃得到。家裡頭有的調味品不外乎黑溜溜的台式醬油,再不然就是拿糧券去農會換回來的沙拉油和鹽,其他的就憑各家手藝。連打蛋器也是後來才出現在我家的新鮮玩意兒,不多久就因不好清潔而被棄用。

拿雙筷子,將雞蛋打散,加點水,再打上幾回。筷子打在碗裡頭匡噹匡噹的急速敲擊,光用聽的就顯得很有那麼一回事兒,心裡也跟著得意一陣,最後再加一點鹽調味。

由於這道料理就我一人想吃,所以只能就有限的材料變花樣,香菇雞肉是輪不到配給給我的,魚板還不知道上哪兒去買。這蛋、水、鹽的比例全憑直覺,如上回吃了被嫌太鹹膩,這次就少倒一瓢兒,若上回被嫌無味,這次就大把撒鹽像不用錢似的。就連電鍋外鍋的水也是高興倒多少就倒多少,記憶中通常是倒太多,蒸起來的蛋不僅坑坑疤疤,而且顏色不勻,淺淺的黃裡頭有偏硬的白,中間還雜一層灰藍,像給磕出來的瘀青,口感偏硬和澀。雖然做出好吃蒸蛋的方法總不得要領,但母親也隨我做,反正能替她省去一道菜的功夫,且最後有人吃完就好。

國中之後,幾乎就退出廚房,甚至到後來因為晚自習,連晚餐都在學校跟著吃便當解決。直到後來赴外地就學,假日回家就過著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好日子,有時候還不領情,硬要到外頭跟朋友吃。家裡開伙的時候也跟著越來越少。

吃慣了外頭的重鹹重油,更覺家裡飯菜如嚼蠟,隨便吃幾口就放下筷子,也從沒想過做飯的人的心情。母親是隨我們的,不愛吃她就不煮,最後甚至淨挑我想吃的去外頭買現成的回來,就為了我難得回高雄一趟能多待幾天。而小時候常去的那家日本料理亭也早就歇業,我對蒸蛋的執著亦不如從前,反正現在連便利商店都能買到好吃的蒸蛋。從前那份珍惜的心情早已像攪和了太多水的蛋液,稀釋得無法蒸煮成形,曾經對長大後有過的綺麗幻想,就如浮在蛋汁表面那層泡沫,被現實高溫蒸煮而變得僵硬,形成由無數孔洞組成的疙瘩。

直到前兩年,父親突然中風。適逢年節,小年夜那晚是我成年後第一次和父親單獨相處。

父親從進到急診室後就陷入熟睡,我徹夜在兩條塑膠椅拼成的簡易床位上翻來覆去,一條太小的毯子既遮不了發涼的腳又遮不到發冷的肩,一夜睡睡醒醒周身痠痛。每回醒來,我望著父親深眠的神情,竟覺得安心,慶幸父親終於能好好睡上一覺。父親總是在天剛亮的時候就起床勞動,若無家務,便出門走一趟長長的路,午間片刻也只枕著手臂斜躺在床緣,不肯讓自己睡太久。夜間,只要有事情一喊他,便立刻醒來,從不顯恍惚,像隨時待命的兵,一個翻身就要上前線迎敵。但他的敵人是勞苦的生活。

那天,父親睡了很久,有時候我會從想像的安心中突然抖出一陣恐懼,湊到他臉前,確認呼吸,然後又蜷回塑膠椅裡繼續等待。十幾個小時後,父親終於轉醒。想起他許久沒進食,經醫生同意後,我趕緊抓著錢包飛奔到醫院地下室的美食街,在店家前面兜來轉去,我一面擔心父親太久沒進食會體力不支、血糖過低,一面拚命思索什麼食物軟爛易食,且要兼顧營養又不易升血糖。

這時,瞥見自助餐店的蒸蛋。打開蒸籠,靄靄水氣撲面而來,我彷彿上岸後的浦島太郎一轉眼被帶往無數光陰流逝後的此岸,已經沒有更多青春任性可供揮霍。

捧了蒸蛋回到病房,將父親從床上扶起,拿小湯匙舀,一口一口送進他窟窿般無牙的嘴裡,看他像過世的外婆那樣用口腔慢慢將蒸蛋磨爛吞下,眼神在恍恍然間飄忽不定,吃了半盒就吃不下了,我又哄了幾口。

那是另一個父親了。和睡著前看似同一人,但已經不是同一人了。在睡夢中,曾經盤桓在他腦海裡揮之不去的陰鬱愁思像添了水打散的蛋液,原本濃稠黏膩的氣息被沖淡,呈現溫和的淺黃,彷彿剛成形的色澤。

放下蒸蛋,抽了衛生紙替他擦嘴,小心翼翼問他我是誰。他喊了我的名字前兩字,第三個字只依稀記得音韻,迷惘地講了幾個類似聲調的字,我便不忍心再要他繼續猜下去,只是對他笑一笑,接著便扶他又躺下繼續未完成的睡眠。

那次中風後,經過長時日調養,父親的體力才漸漸恢復。但損壞的大腦就如敲破的蛋殼,已無法復原。幸好他還是記得我們,每天將全家人的名字朗讀般念上好幾回,最後會笑嘻嘻加上一句,每個都很好。

經過這麼久之後,我又開始做蒸蛋。仍舊是一雙筷子把碗敲得響亮,父親在旁邊吆喝著厲害厲害,然後我們都笑,笑這不過是雕蟲小技,和好不好吃根本無關。接著,在打散的蛋液裡加少許高湯或者稀釋的柴魚醬油,其餘的佐料就視情況而定,有時是做菜餘下的邊角料,有時是剛買回來的雞肉丁,偶爾先泡幾片乾香菇待用。蛋與料調勻,擺入電鍋,外鍋倒半杯水,不一會兒電鍋就冒出白騰騰的熱氣,雖然仍舊無法做出滑嫩蒸蛋,但口感也不差。因為包含著無數孔洞,看起來蓬鬆鼓脹,一些時光被濃縮在裡面,綿綿密密的一個挨著一個。

我們用飯碗蒸,用飯勺吃,沒有日本料理亭的情調,但是滋味足夠。


【慢慢讀,詩】許水富/晚禱
◎許水富/聯合報
半個午後。簡單幾何學的日子

我試著以慢動作沉溺沖泡好的咖啡

下注肉桂和偏低的藏聲迴旋

感應八方迷路。像馬格麗特的夢簇

嘗試橫越於荊棘黏稠的世俗濡濕中

逍遙短暫的放逐濃縮

多加一匙糖。四千公里的輕盈幻想

壞掉的國度。愛與灰燼躺著

一人份的磨蹭和孤獨。沉默捲成菸

像一幢毛茸茸童話。像一例一休

在嗚咽的衰老參與一抹盛開彩虹

用自己的出巡。預約明天可能的親吻

像那年路過的布拉格。粉紅色慾望

像有人敲鑿清脆動脈的身體夜晚

適合神經質。在自己的小劇場穿梭

適合寫一首詩。寄給旅途中的情人

談談寂寞指數以及微醺的髮香

讓放肆成為一則讚美的哈里路亞

半個午後。簡單幾何學的日子


幾米/空氣朋友
幾米/聯合報
空氣朋友


  訊息公告
能力×外語=人生無限的可能性
從小就很瞭解自己的悠活城市國際創辦人林彥丞,憑藉從小對外語的喜愛,將自己原有的能力放大、墊高,不斷突破人生的限制。他說:「掌握外語力,你永遠不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麼好事!」

用腦袋練琴比較有效率!
學音樂、練樂器真的很花時間,天天持之以恆的練習很重要,但是花很多時間練琴不代表就一定能把琴練好。小提琴大師帕爾曼:「練琴要有計畫、有耐心。你絕對不能急,我會寧願花兩小時用腦袋練琴,也不要浪費八小時不知道自己在練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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