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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09/04 第5796期  訂閱/退訂看歷史報份直接訂閱

今日文選 【文學相對論】房慧真VS.童偉格(四之一)傳播媒介
黃維樑/楓景 舊曾諳 遙想幾位加華文友
幾米/空氣朋友
陳克華/詩想
【野想到】李進文/詩集
【小詩房】朱夏妮/周一

  今日文選

【文學相對論】房慧真VS.童偉格(四之一)傳播媒介
房慧真、童偉格/聯合報
所有那些看似「恨到極致」,「情意堅貞」的話語,皆都一時本真,也長久見偽,

如人間常見的種種熱切盟誓。因幾乎可以確信,到了那時,所有圍事者都早離場了。而屬於「我們」的殘酷往往總是:永遠只剩倖存者,獨自收拾自己曾歷的殺伐場……

沒有人是局外人

●房慧真

偉格

我想先跟你說個網路觀察。

那是在一個缽之中,有蠍子、蛤蟆、蛇、蜈蚣。

平時野放於自然,牠們各因習性,有其地盤與領域,彼此之間無傷無礙。有心人將其一一捕捉,置入缽中以供「觀賞」,於是蠍的毒針翹起,蛇昂首吐信,蜈蚣百足躁動,蛤蟆泌出毒液。

曾經我也挨在碗口邊沿,坐看廝殺。只要你願意看戲,臉書上日日有戰役,一年半載會來一次最慘烈的大屠殺。在特別汙名的事件裡,蠍子毒蛇早已不是那些當事人,而是聞風而至的從眾。

戰役初始,雙方還沒卸下文明的痂殼,先攻智識,「87分不能再高了」,87是白癡的諧音,這是起手式。

戰役若拉長一點,外圈看熱鬧的人散去,留下內圍的「忠實觀眾」,皆非局內人,但都入戲三分。對戰雙方浸泡在彼此的毒汁中,互取調笑的諧音綽號,竟能有種相濡以沫的默契。逐漸熟悉後開始百無禁忌,本能性地拿對方的身材長相來貶抑,醜八怪、大肥豬、平胸女……,變得像幼稚園的小吵小鬧,一扯辮子就要切八段的那種。

有個長達一年的「戰場」,我不曾浮上來按讚或留言,只是默默地潛入酣戰未休中每一個人的臉書,看他們究竟是些什麼人?有些只是空殼,專門開來罵人的帳號,要這麼不辭勞煩地釘住一個人,恨到了極致,你可說他情意堅貞。有些有真面目,有家人朋友,臉書上有聚餐出遊等日常生活,還不乏素樸的正義感,社會運動的最大公約數如洪仲丘或太陽花,震盪會傳到他那裡。

一個一個好人,一個一個在生活中行禮如儀的人,在缽裡鬥出死活。有一天,我決定我不要再看了,蠍的臉書上,有他和十歲女兒的合照,當蛇對蠍說:「你的女兒看起來很可口,你最好不要讓她離開視線,小心落在我手上。」語言發明至今,文明的盡頭處有道紅線。蛤蟆與蜈蚣繼續圍攻那蠍,和蛇一起,輕易地就越過了那條紅線。

《第三帝國的語言》的作者Victor Klemperer是納粹時代的德國猶太人,因為娶了一位雅利安妻子,所以倖免於開向奧茲維辛的死亡列車。Klemperer原本是在大學教書的語言學家,戴上黃星後,他不能再保有任何書籍雜誌,也不能去圖書館借書,十二年裡他無書可看,只好看政宣標語與傳單,當成研究素材。

毒素滲透語言,往往不知不覺,且比其他實體的事物更持久。戰後,一個集中營的守衛接受審判,在庭上他不自覺說出,自己負責看守的那十六「隻」囚犯,以及最後「腐屍利用」的處理過程。原本用於畜牧業的「腐屍利用」,成為集中營中通行的行政語言,進毒氣室前先剪頭髮,大把剪下的頭髮織成軍毯,有其實用價值。

要在幾年內殺光歐洲的猶太人,最困難的不是毒氣室等硬體夠不夠,而是執行者的心理素質,一旦讓盡忠職守的人相信,他手上待處理的只是「物件」,而非有靈魂的人,齒輪便得以運轉起來。集中營裡的屠殺字眼不用「幹掉」(niedergemacht),而用「結清」(liguidiert),結清是商業用語,就像當今的網路購物,最後總會回到購物車結清、歸零,下次繼續。

讓人成為物件,需要潛移默化的工夫,物化之前,是成為害蟲,卡夫卡的《變形記》像世紀災難前先寫定的讖言。在元首呼告式的演講中,猶太人首先成為猶太小人,是德國童話裡駝背小人的變形,帶來厄運的象徵。猶太小人偷偷摸摸、鬼鬼祟祟,那身影逐漸具象化,成了傳染黑死病的老鼠,獐頭鼠目的傳單貼滿大街小巷。

將猶太人的變形記倒推回去:在被焚燬的物件之前,是吸血扁蝨與黑死病疫鼠;在害蟲之前,是猶太小人;在搗蛋的惡精靈之前,是扁平足、歪鼻子的劣質皮囊;在醜陋的外表之前,是狡猾、刁鑽、說謊、懦弱的性格。

「狡猾、刁鑽、說謊、懦弱」,出現於1933年希特勒剛上台的說詞,猶太人尚且還是個「人」,是帶著性格缺陷,行事卑鄙之人,這是醜化的開端,不太嚴重的「批評」,也常出現在當今台灣的選舉攻擊語言裡。在納粹德國的初始,有誰看得到包藏住的禍心?

Klemperer的大學同事,一群高知識分子看不到。當希特勒持續發表詆毀猶太人的言論,一位女同事寶拉叫他不要看報導,去度假:「你眼下會覺得很委屈,那些瑣碎的美中不足的事物,轉移了你的目光,令你看不清事物的本質。然而這麼偉大的改造工程出現一些小問題,是無可避免的。」

寶拉受過良好教育,在系上教授的是寫作。這次談話不久,Klemperer被趕出大學,到工廠做工。他再次見到寶拉,是在1938年3月13日,那天納粹併吞奧地利,Klemperer在人群裡看見寶拉,她陷入沉醉癡迷的狀態,「她的眼睛放光,她的姿勢不同於別人的立正,而是一種痙攣,一種迷狂。」

第三帝國的語言,除了「結清」、「根除」(ausrotten)此種斬草除根的字眼,更氾濫的是德國浪漫主義的遺緒。從擴音器傳出的呼告,必然少不了「狂熱的」(fanatique)一詞,原是帶有貶義的外來語,帝國將其扶正,每逢慶典,例如希特勒的生日,便會不斷以連綴詞出現:狂熱的誓言、狂熱的告白……,狂熱領袖引領著全國的狂熱分子,帝國敗亡之際,正是狂熱的用語達到極致之時,在前面又添幾字,成了「狂野的狂熱主義」。

最後,我想跟你說「那件事」。

「那件事」發生時,狂熱的群眾開始肉搜,我變成頭號戰犯,整個晚上不斷有人tag我到審判的擂台,看!這個女巫。我看到我十分熟悉的,與我無關的上個戰場那個我曾尾隨觀察的熟悉帳號,循著血腥味,游到我這裡,絲絲吐信作響。

上一次,在惡毒的語言面前,我旁觀,我噤聲,沒有制止。

這一次輪到我,因為義憤鼓動而來,張牙舞爪的字句,像極了希區考克的驚悚電影,一個人被聚湧而來的甲蟲爬滿身,成千上萬張嘴小口小口齧咬,緩慢凌遲至死亡。昆蟲的法則裡無善無惡,只是依憑一股盲動驅力,要將迎上來的血肉,化為粉末。讓一切堅固的事物,都煙消雲散。

沒有人是局外人。

獨屬於「我們」的

虛擬廢墟

●童偉格

阿運

呵呵,寫完此信「上款」,自己先笑了,因我想起,好像是在認識妳超過十年後,我才敢一如朋友那樣,以綽號稱呼妳。我必定是活在極端慢速的個人軌道上,不時也會想起新世紀初,我們初識時,在山腰那所中學,那個過往時空的氛圍。我坐很長的捷運,爬一段不短山路去教課,與向妳借書看。妳是這樣一位慷慨而神奇的施與者,許多我想讀的書,包括很難找的怪書,包括楳圖一雄的傳奇漫畫《漂流教室》等,妳居然都有。一些妳曾告知過的周邊去處,很多年後,我也終於去過了:在山上那寺院,那位坐化和尚的肉身,人們依舊供奉;幾步之遠,遊客依舊長坐素食餐廳,閒聊各種可能的話題。

靜默或喧譁,有時,我覺得世界也就這樣了:聖與俗若不是同一回事,也總是聚合在一個龐大傳播網絡裡,一些暫且靜置的節點上;因此顯得,像是若有結論意義的景觀。

最近,因《漂流教室》新版上市,我又找來重讀了一遍。從前我留心的,無非是其中許多如詩想像,或時延對照:隨大和國小被拋入比人類末日再更久遠的未來裡的,所有倖存蹤跡。例如校園裡一株桃樹,它容藏舊日生息,跨過漫長斷隔,兀自開花了;而這,也讓觀看者格外警醒:在沒有任何鳥媒、蟲媒或風媒的當下,那也許就是世上最後一回花朵的綻放,且也不可能會有任何「結果」。一切因此令人悲傷。

如今我猜想,上述想像,也可以是一個關於人文結構的簡單明喻。如我們所知,如戴蒙(Jared Diamond)的文明史分析,米爾斯(C. Wright Mills)的社會學分析,及更多領域或深或淺之論述,所示的同一通識:人類文明的結構基礎,不外乎資訊的傳播與交換;而基礎之基礎,是某種「信託原則」:是因肉身有限,因事實上,沒有單一個體,能全景知解集體所知的,完整經驗全數個體已驗的,因此,人不免得將自己所知所感,譯成可解信息,寄存給網絡。

我們的humanism。當然,這總是立即導向一項相對性辯證:在那個網絡裡,宏觀看來,私我感知有無實義?如距《漂流教室》四十年,新世紀日本動畫《心靈判官》的命題:未來,人們摘下那些不會自困於集體倫理,與個人情感之人(即「冷酷之人」,或類尼采之「超人」)的大腦,在密室裡,將它們一一活化、連綴成不靠話語僅憑電流,而能讓智識迅捷互學共享的神樣決策體,以此「預防性偵破」犯罪,保障人類文明的長久安穩。一方面,這作品重複「反烏托邦」類型作品的固定迴路:建基於純粹理性的管理,或風險控管法則,因一併滅殺了人類文明動能(變異,暴衝,無厘頭,種種不可測的個別「意外」),其結果,就是文明的總體靜息或退轉——人文主義的極致化,正是反人類。

另一方面,對我而言,這作品亦簡單重申了許多人對現世延伸去向的想像:對我們而言,傳播場域不僅才是「真實」發生的場域;在未來,它將全面成為「真實」之源,預畫、催發、製作與後估了「真實」的生滅。

在顯然,連薩依德(Edward Said)投入全學術生涯,去繁複建構的詮釋社群與話語製作理論,皆不免快速古典化的當下,也在一個遠遠疏離與遲緩的軌道上,我有時,這般猜想妳描述與親歷的「戰役」,或「大屠殺」,想像會否,那像前浪,來自更漫長的湧動,也以其浮動而坐地裂碎的徵象,預告了更久遠未來,人類文明的完型狀態。一方面,宏觀看來,那整個範圍虛擬,卻更能將話語集中於節點上直接碰撞的場域,茁壯自上述文明結構基礎,某種「必須」,像亂數交絞十二對腦神經所擰成的龐然幻肢:它的修辭力度,就是它的視見,感覺,聽聞與思索。

另一方面,微觀看來,這個混沌力場,亦是無數晚生神經元,唯能「劍及履及」加入、取得突觸聯繫的「真實現場」了:只有在那裡,「真實」還仍在場;而到來者的即臨,就是到來者記憶的履實。

履實一位在重要賽事中要命失誤的棒球選手,履實不倫戀的女明星,履實任何一種可能的「戰犯」;像「罪惡」甫被偵破,而「真實」正不斷被快閃寄存。「快」:最便捷的現場性;最遠示的未來感。也許,對單一個體而言,這樣的話語行動並不存在深義,如朝井遼的《何者》簡單陳述的:那與真正之「我」切割的匿名帳號,恐怕僅是為了抒發更多關於「我」的本真性,只因在這個一切皆類戲劇展演的世故世界裡,強烈而單向的表述,竟是本衷唯有的一種表述形式。

也可以說,這樣的話語行動終究存在著特別的深義,如艾可(Umberto Eco)的深邃推想:很久很久以後,大概就是在如電影《瓦力》那樣的未來荒原上,若有外星文明,想尋找關於人類話語的遺物,他們能尋獲的,也許僅是曾被大量重複印刷的廣告傳單。奇妙的是,大部分地球人,都不會全然相信傳單上單向而強烈的表述,但可能,外星文明會需要(對人類自身而言)異常的同情心與想像力,才能理解人類的「既是也不是」;或全景復建那整個貧瘠的話語牢籠,所圈限與開放的所謂humanity。在那一切之後。

於是,阿運,是從一個非常迂迴而笨重的觀察角度,我認同妳說的,「沒有人是局外人」。並且,也是從一個必然嚴重偏差的視角,我想著一個妳曾提過的簡要問題:「那瞬間凝結在琥珀裡的,究竟是什麼?」想像可解的答案。這是說,若一位曾被定靶為「戰犯」的當事人,敢於在多年以後,重新凝視那深淵般的戰場,穿過那層層堆疊的惡毒話語往下望,他會看見什麼呢?對不起,但我總覺得,若他敢於這麼做,他必然已經就是位外星人了。

也許,他將看見一處獨屬於「我們」的虛擬廢墟,望見其中,只對超常的心智兌實的信息:所有那些看似「恨到極致」,「情意堅貞」的話語,皆都一時本真,也長久見偽,如人間常見的種種熱切盟誓。因幾乎可以確信,到了那時,所有圍事者都早離場了。而屬於「我們」的殘酷往往總是:永遠只剩倖存者,獨自收拾自己曾歷的殺伐場。

下周一《文學相對論》主題預告:童偉格VS.房慧真 集中營,敬請期待!


黃維樑/楓景 舊曾諳 遙想幾位加華文友
黃維樑/聯合報
當代社交媒體空前發達,不能相見握手擁抱共餐暢談,憑藉電話等光纖和衛星有線無線的媒介,都能脈脈通話通情。只是啊,詩聖杜甫以「人生不相見」為憾,那就還是要相見了……

夏天原來有到加西開會和敘舊的計畫:加華作協(全名是「加拿大華裔作家協會」)慶祝成立三十周年,邀我參加活動。卻未能成行,悵悵然我只好展開2013年出版的《楓景這邊獨好:加華作家散文選》,重溫楓葉國溫哥華城諸文友的作品,睹文思人。

瘂弦:圓圓周周的書信,

圓圓豐豐的詩篇

《楓景這邊獨好》,我肆意神遊一番。首入眼簾的是瘂弦先生的〈寂寞的郵筒〉。電子郵件和「微信」(WeChat)等的出現,使傳統的手寫「書信文化受到……大衝擊」,「翰墨生香的尺牘文學恐怕要永遠隱入歷史了」,瘂弦嘆息道。嘆息,因為他屬於「寫信的一代」,而「通信是人生一樂」。他誠然是個man of letters,數十年來長期寫信,累積起來,大概可以堆滿一個「長信宮」。我是他書信的受益人。1970-90年代,瘂弦是台北一報三刊的編輯大忙人,我從美國後來從香港寄文稿給他,必蒙親筆回信,說明處理方式。同一年代另一位副刊大編輯高信疆作風不同。約稿刊稿的事,「副刊高」惜墨如金不寫信,打長途電話則揮金如土。瘂弦本名王慶麟,與作者來鴻去雁,語言彬彬,關懷周至,其信劄即之也溫;加上主編《聯副》新意迭出,名家雋稿紛呈,「副刊王」之稱流行於文學界。瘂弦移居溫哥華,新世紀以來,溫情如故。十多年前,曾接奉信箋數張,勉我慰我,字字流溢對晚輩文友的摯情。瘂弦的信用鋼筆或圓珠筆書寫,字體圓而秀,易辨而可賞,書法自成一家。與同代幾位前輩的墨寶一樣,我藏之如家珍,也將傳之如家寶。

《楓景》中另一篇瘂弦作品是〈百無一用是詩人〉。他舉了古今事例,寫道:「這麼說來,百無一用是詩人的譏嘲,還真有點道理。」對於這個議題,我們大可舉辦一個「白玉樓」研討會,請曹丕、劉勰、錢鍾書和柏拉圖等來圓桌座談。當然還要請莊子,他有「無用之用」說。詩人無用?別的不論,光是瘂弦的詩,就是我賞讀的美好對象。我在學府舌鼓,在文壇筆耕,其詩讓我賺得講課錢,贏得撰稿費,更重要的是讓學生和讀者知道瘂弦詩篇之圓融豐美,之有別於大量現代主義刁鑽詰屈的分行亂寫。其詩簡而言之,是俊秀有句,圓融成篇,義豐耐讀。詩之用大矣。

這篇散文裡,瘂弦述說大學「駐校作家」的活動:「請一位詩人就好像在校園的湖邊養隻天鵝,什麼事都不必做,就讓詩人在落滿楓葉的小徑閒步,讓學生們看到他,聽到他的腳步聲,得到一份驚喜和感動,那就夠了。」湖邊天鵝楓葉小徑之喻,純然詩人筆法。瘂弦在寶島多所大學當過駐校作家,前幾年在宜蘭的校園則有一日的講詩,和一夜之停駐。這隻天鵝誦詩時聲音富磁性,夜話時內容多情味:這位畫家,那位舞者,某某詩人,以至於他自己,其生活方式,其羅曼情史,娓娓而談,美美而說,一直到林美山頂滿天星斗。翌日我陪他到台北,火車裡,他打開公事包,展示若干內容,說:「維樑啊,你看,我每天都要吃這好幾種藥物。」

瘂弦多年來居住於溫哥華,頗常回台北,有時還到香港和大陸講詩誦詩,聽說近來身體精神都還好。宜蘭之後,一直沒有和他再見面。前年《他們在島嶼寫作》第二輯製作完成,瘂弦的專集名為《如歌的行板》,可惜我至今沒有寓目。這次溫哥華之旅不成,未能與他相聚。我翻開《作家的影像》(1986年在台北出版)一書,其中面龐圓圓、笑容微微、神情和和的俊雅中年人,就是瘂弦了。我認為這應是他的一張標準相片。圓圓和和的臉孔,圓圓潤潤的書法,圓圓周周的書信,圓圓豐豐的詩篇,我見到了瘂弦。

馬森:為什麼要在「天堂」

幹煉獄式苦活?

另一位文字風景可觀的是馬森先生。《楓景》中他的散文題為〈一個不應遺忘的小說家〉,憶念大學時期的學弟王敬羲。王敬羲在台北讀大學,在香港工作,溫哥華和廣州是旅居之地。他出版過好幾本小說集,編過《純文學》、《南北極》等雜誌。數年前病逝,馬森為文憶友抒懷,令人傷感的是:「他去世後,我曾詢問東華大學文學創作所的研究生是否聽過王敬羲這個名字,他們居然都未聽過。」唉,學生沒有聽過的當代作家名字,有些且是文學界相當響亮的名字,多如黃河長江的沙子呢!舉一例:1990年代,香港沙田的大學校園,從北京來了一位中年人,是經歷坎坷的著名小說家,而且當過高官;我問包括中文系在內的學生,聽過這位作家的名字嗎?都搖頭。我所認識交往的師友,多是一生讀文章寫文章的人。名豈文章著?文章真是不朽之盛事?在兩岸三地年產數萬種書刊的時代,你去計算令作者知名、令書冊不朽的或然率吧!在「部落格」「微信」等媒體顯赫君臨的超級文明時代,當代作家更絕大部分都在小圈子之外寂寂無聞;萬分之九千九百九十九的書,都會成為「速」朽之「微」事。

馬森出版過多部小說集和戲劇集,台灣的學府為他開過作品研討會。其小說《M的旅程》和劇本《花與劍》是現代主義的奇崛奇詭之作,〈從天堂到人間〉和〈夏日記趣〉等散文,以及《楓景》中這一篇,則顯得平正平和。小說中,我愛讀其《夜遊》和「府城故事系列」,以其寫法不標奇而意義甚深刻。馬森曾介紹一位高先生的長篇小說在台北出版,2000年高氏高中世界最著名的文學獎。翌年,在南京的一個文學研討會,我說:馬先生的文學成就怎會比高先生低呢?

《楓景》介紹馬森,說他的著作有八十餘部,這當然沒有把他2015年出版的三大冊《世界華文新文學史》(據說長達一百萬字)包括在內。這部大書面世後,議論紛紛,弄得馬先生的高足陳美美要撰文為老師美言辯護。馬森先後居住在溫哥華和溫城鄰埠維多利亞城,曾稱譽溫城,說它「最接近天堂這一個境界」。溫維二城,如此美好高尚,馬先生七十餘歲時從台灣的大學退休後,為什麼要在「天堂」獨力撰寫(或繼續獨力撰寫)文學史?這不啻是煉獄式甚至地獄式的苦工。1970年代末,復旦大學陸士清教授主持編寫三卷本《中國當代文學史》,那是集合了二十二個院校教師的眾力;英國劍橋大學出版的各種文學史,沒有聞說是由個人獨自完成的——須知單刀赴會險,眾劍奏凱旋!

1970年代我已認識馬先生。新世紀之初,在佛光大學與他共事兩三年,談文說藝之外,難忘的往事之一是;他在夫人管轄不到之區,「君命有所不受」,乃大啖肥甘的紅燒豬腳起來。風度翩翩,貌似美國明星格里高利.派克的馬森,經歷頗富傳奇性,一直寫作不斷,成就其文學大業。五年前成功大學舉辦研討會,慶祝他的八旬華誕,我未能趨賀,特撰一聯曰:「馬駿文壇馳萬里,森嚴學院論千篇。」這次溫城之會缺席,未能見面,以親馬首,且大啖紅燒豬腳,悵然心意長。

梁錫華:

不再游龍戲鳳於文事

《楓景》中有梁錫華的〈雜見雜抄〉,議論的是從屈原到阿Q到彭定康的「露才揚己」。二千字左右的書寫,盡顯「學者散文」的本色,也是「雜色」——徵引繁雜,文字生色。阿Q被人欺負,感慨說:「反了!反了!兒子打老子了!」梁錫華創意豐盈地評論道:阿Q沒有墨汁而有才華,才能吐出名言;「揚己的手法,以隱喻出之,尤見高妙,給後世心理學家推敲,簡直功在社會了。」當下年輕人在T恤印上奇文怪字是常事,有醒目的例句曰:「I’m the few/I’m evil/ I’m proud/I’m unique」,梁錫華如此翻譯:「我屬少數/我行邪路/我是驕強/我是無雙」。牛刀割小雞,而功力自現;譯筆語上添「花」:數路和強雙都押韻。

梁文篇末附言:「近年光景,正所謂『白髮驚秋連』,時間和體力,無法游龍戲鳳於文事。」梁錫華的出生年分為何,說法紛紜,是學術界一件公案。他和瘂弦與馬森同屬「八十後」,則應無疑問。三十年前,思果和梁錫華的頭髮,曾蒙「不白之冤」,在沙田的校園裡,成為嘖嘖的美談。錫華晚生華髮到底生了華髮,雖是生理之常,卻難免心理之異。1994年錫華和妻子麗檀離港赴加,我和他們二十三年沒有相見。賢伉儷不用電腦不用手機,當然沒有「微信」沒有「來了」(Line)沒有 「我秀派」(WhatsApp),家中甚至沒有電視;真想到溫城然後到他們目前隱居的愛民頓(Edmonton),看看他的白髮有多白有多長。他的濃黑雙眉,形在刀與劍之間,英氣健挺;現在眉毛也白了?

昔年在香港撰寫在台北發表文章,力撐梁實秋暢論徐志摩,議論風發文采昂揚,讀者欽佩羨慕。在兩岸三地出書共四十餘種,散文之外,以矯健妙筆創作小說與評論文學,獲夏公志清譽為「才子」的小梁(梁實秋是大梁),現在自言「無法游龍戲鳳於文事」,是耶非耶?「游龍戲鳳」四字使我的神思生動起來。三十年前我寫作長文論述梁錫華的文華,用這四個字概括其靈活多姿采多趣味的筆法;大陸的劉介民教授有專著析論他的美文,我遵囑寫序讚美「錫華華章」。當年沙田校園少長咸集的諸文友中,宋淇(林以亮)最愛才,我則最羨才,因此心甘情願成為余光中、黃國彬等優秀文學的「歌德派」。

最近幾年和錫華兄嫂通了幾次電話,略知生活一二。他曾說正在學習梵文,以求讀懂佛經原典。來香港或台北看看朋友故舊嗎,他沒有此念。十餘年前香港頒給他一個文學獎,機票住宿由相關機構負責,請他來領獎,他不動心也因此不動身回來。《楓景》一書介紹他,有這樣的文字:「近年淡出文壇,轉向宗、哲範圍探索。」他早年註譯的書,有《聖經新釋》和《祭壇佳里》,看來他近年回到「宗經」的原路。《文心雕龍·宗經》說:「經也者,恆久之至道,不刊之鴻教也。」他探索之後有什麼至道、鴻教的心得,說不定有大書晚成,要讓人文學界以平常心來驚喜一番。當代社交媒體空前發達,不能相見握手擁抱共餐暢談,憑藉電話等光纖和衛星有線無線的媒介,都能脈脈通話通情。只是啊,詩聖杜甫以「人生不相見」為憾,那就是要相見了。人已經七老八十,隔著遼闊的太平洋,我這裡聊作「以文會友」——想念彼岸諸友及其繽紛的文字「楓景」。


幾米/空氣朋友
幾米/聯合報
空氣朋友


陳克華/詩想
陳克華/聯合報
在愛荷華的翻譯工作坊,一次是討論我的詩的英譯。我選的是「寫給複製人的十二首情歌」。主持的老師娜塔夏在課堂上指著我和她美國學生合作的譯文,直言:在英文詩裡我們不說「I love you」。

我一時語塞。

因為十二首「情歌」裡,每一首都有「我愛你」。

我原來的用意是「人類」在教導「複製人」如何「愛」,背後是質疑:我們口中的愛有多少是天賦本能,多少是後天養成?

但顯然這樣的深意經過翻譯,已經蕩然無存。

我不禁想起從前學者詩人們對中文裡「我愛你」的討論。因為這三個字是百分之百的外來語,翻遍五四之前的古籍是找不到這三個字成為一個單辭的用法的;而在全球所有語言裡,大約就屬中文裡說「我愛你」的發音最彆扭,最拗口,最令人臉紅。因為這樣直白的表態,從來就不是中華文化裡傳達「愛」的方式。中文裡的「纏綿悱惻」,「百轉千迴」,無論如何翻譯也難能使西方人明白,所謂「愛」於中國人,並不是敲開蛋殼便看到蛋白黏液流出來,那樣開門見山的一回事兒。

因此在中文詩裡出現的「我愛你」,和英詩裡跑出絕對禁忌(?)的「I love you」,或許兩者之間有絕對不同的文化意涵和指涉。

也許誠如日本小說家太宰治所言:我一旦寫到「愛」字,就什麼也寫不下去了。

也許愛的深邃神祕,遠遠不在文學所能趨近或揭示的範圍內——這,才是普世的真相吧?


【野想到】李進文/詩集
李進文/聯合報
播種完一本會萌芽的詩集,他腰痠背痛,於是,他去操場跑步。

跑到第二十六圈時,他喘咻咻抬頭看雲,看雲福福泰泰在天上散步,雲影不知不覺就想出一群更好的野鴿子和更好的比喻。

跑到第三十圈,汗滴在身體打字,有一種抒情風。

他看到操場努力長草,一顆籃球突然跑來蹂躪草,他想到扉頁有一個唇印,像蘆葦叢間的落日,司令台上國旗飄飄,他想到晚餐就蛋炒九層塔吧。

他邊跑邊想到,日日播種一本會萌芽的詩集,就像夜夜走私軍火。


【小詩房】朱夏妮/周一
朱夏妮/聯合報
洗髮液用完了

沒人扔掉

被擠變了形的白色瓶子

它抽空氧氣

沒有信仰的人

張著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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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播午餐實況萬人觀看 15歲網紅不上學改在家自學
布萊斯是初露鋒芒的多角明星─他以歌手、演員、模特兒和小提琴家自居─最近卻成為表現亮眼的Live.ly名人。幾個月前,他不再上學,開始在家自學,以因應他的社群媒體和娛樂工作的需求。

食療改善憂鬱情緒?早餐這樣吃就對了
熱浪肆虐,讓許多民眾情緒起起伏伏,開始憂鬱起來。營養師指出,均衡飲食對於改善壓力及低落情緒助益很大,建議平時可多攝取富含色胺酸等6大營養成分食物,並用香蕉、燕麥等食材,製作消暑飲品,以釋放壓力讓心情舒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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