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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02/05 第5919期  訂閱/退訂看歷史報份直接訂閱

今日文選 【文學相對論】凌明玉VS.許榮哲(四之一)N歲出門遠行
林文義/普羅米修斯
張系國/第凡內早餐
【影想時代】鴻鴻/驚奇地互相看見
幾米/空氣朋友

  今日文選

【文學相對論】凌明玉VS.許榮哲(四之一)N歲出門遠行
凌明玉、許榮哲/聯合報
每個曾被誰放棄的你我他,或者也是余華筆下的十八歲少年吧,我們一次次躺在失敗的心窩,想像夢想已經出門遠行,抵達所有將要前往的地方……

這個盆地如蚌殼包覆著我

凌明玉

榮哲:

我私心喜愛余華〈十八歲出門遠行〉,小說裡有一條路,在任何時候,每個人都不會遺忘那條追尋夢想的道路。

彼時主角剛滿十八,迎接了一批甫到他臉上定居的鬍鬚,決心出外找尋不可知的未知。此時重讀這篇小說,我想起了懵懵懂懂的自己不斷離家的遠行。不同的是,從來沒有一雙手,拍拍我披在肩後的長馬尾,要我也該出去看看這個世界。

關於這個世界,我的眼光早就老了,老到毫無興致去參與。這個世界,是不值得活的,小時候,我老是這麼想。

我們是到耕莘寫作會才熟識,你初進寫作會充滿無盡期待的眼神,眼裡的鋒芒,至今我仍記得。

你常在課堂說起人生第一個文學獎,那是某屆耕莘文學獎,得到小說組優選。學生驚訝讚嘆,你那時的口頭禪即是,「許榮哲真是小說界的天才」,但是那屆只有四個人參加比賽。學生聽到參加人數當下一陣爆笑,「你們看,許榮哲都可以,你們憑什麼放棄——」

我偶爾在教室後頭跟課,聽了總覺得重點不是吹捧自己是天才就行,而是你接續說下去的後半段。必須由衷相信自己就是天才。那時你辭去研究助理工作,又兼了七個家教,晚上還瘋狂寫小說,三年後出版了第一本小說。

寫小說,最重要的是掌握人物、衝突和結尾。我在教室後方望著你,講述寫作和夢想的種種,你已將自己活成一部小說。

我的人生則是從少女時代開始已經埋藏伏筆。

十四歲,因父母離異,一直寄居在親友家,我可以隨時打理好一個包包,前往未知之處。外婆、姨婆、舅舅、同學家都住過不長也不短的時間,破碎時空有如吉卜賽遷徙,每到一地,必須記取新路線,遵襲他人作息,吞嚥厭惡食材,將自己活成不像自己的樣子,差不多又要換個地方了。

寫作於我一直是求學時期換取虛榮心的名詞,文章登在校刊或比賽有了好名次,老師總是笑吟吟說我有天分,這次表現得很好。這次好不代表每次好,但偶爾讚美補綴了父母不在的時光,也遺忘自己是個不幸少女。二專畢業後,在高雄某日商公司資訊部鎮日敲打鍵盤印製報表,寫作於我又代換成電影《星際效應》的黑洞,那是另一個平行世界發生的事。每天在資訊室輪值,在大型電腦膠捲的縫隙裡,纏繞著數字與數字,下班後可以偷空讀點小說已是生活中最甜的滋味。

最終,離開高雄最後一個家,來到台北那一年,當時,寫作不在未知的恐懼裡,亦無文學容身之處。

結婚或許才是女孩真正的出門遠行,但我已無冒險心思。迫切需要利用未婚身分找個工作餬口,都聽說女孩已婚工作難覓,只是聽說,卻足以讓我懼怕。一個家的完成,不只是愛,也有礙,不是誰犧牲了什麼得以換取什麼,未知的確可能長成張牙舞爪的獸,雖不清楚那是世俗所稱之的自由,或是我一直以來自足的小宇宙。

進入另一陌生家族,練習他們的語言和作息,捨棄自我的一部分,我曾以為這才是一個家的模樣。後來才明白更重要的是跨越啊。那低陷的弧度蓄滿無數寂寞憂鬱的時間,藉由書寫讓我逐漸明白所謂選擇沒有絕對值,只是傾向讓自己不後悔。

直到離開女孩的時間,身分的轉變,妻子和母親,從前我仰望的角色,輪到自己原來也做不好啊。這時我慢慢大量閱讀,拾回安靜的心,若不如此,我無法抵抗生活的磨損,那會將我生存於異地的意志,消磨殆盡。

〈十八歲出門遠行〉在少年出門沒多久遇到第一個困難是棲身之處,「公路高低起伏,那高處總在誘惑我,誘惑我沒命奔上去看旅店,可每次都只看到另一個高處,中間是一個教人沮喪的弧度。」

我來到台北二十幾年,從不知高處為何,我的理解高是讓有野心的人仰望,望見教人沮喪的弧度不見得是地獄。那時,我的世界很小,在補習班教幾班作文,回家做完家事哄小孩睡覺,沮喪不足以形容每日終了的情緒,只得偷來夜晚一點縫隙喘息。我想寫了。寫什麼都好。

寫作可以安魂,將散逸在日常的魂還原成人的樣子,再展開新的一天。

我從二十六歲開始寫一篇小說,二十八歲出版第一本小說,四十歲才想到去念個研究所,創作成為我不斷在冒險的遠行,一路寫到了今天。

後來才發現榮哲也是南部小孩,不知你是否和我一樣,花很多力氣適應北方風水。這裡有很可怕的乾季和很長的濕季,不像南部就是大咧咧的夏日豔陽和微冷冬日。彷彿保鮮膜罩住整個夏秋的台北,接著是沁入脊髓的冬雨冷風,以及無盡潮濕,我的皮膚總在濕疹和搔癢輾轉,記憶一直泡在濕濕的空氣裡。

這個盆地有如蚌殼包覆著我,能吐出的僅有文字,也是來到此地所能與人交換的我,最溫暖的訊息。

在台北居住時間終於超過高雄,雖有異鄉似原鄉的恍惚,磨消不去的仍有南方燥熱的心腸和口音,我們在耕莘的時間方能重疊。那是一個需要有傻子精神奉獻的處所。十幾年過去,我們驗證了彼此還是沒有信仰的叛徒,只為文學反叛,為教育反叛,信仰自己的叛徒。

「相信自己是天才,比真的天才更重要!」過了幾年,我發現榮哲鼓勵學生的口號已有所調整。彷彿時間將一個狂妄的小說新人修去銳角,化為真正了解小說究竟為何的天才。我寫作時很少使用驚嘆號,但這裡必須為你破例。

教學於我而言是無法堅持的事,不得不承認聽過你演講的我,經常也會被你強大氣場所鼓舞,這樣的正能量是我遠遠不可及。費爾南多□佩索亞在《惶然錄》寫著,「有些人把他們不能實現的生活,變成一個偉大的夢。另一些人完全沒有夢,連夢一下也做不到。」還好在耕莘我們總是與有夢可想的人相遇,來到這裡他們很幸運的發現另一個自己,渴望有夢,還能背離現實去作夢。

每個曾被誰放棄的你我他,或者也是余華筆下的十八歲少年吧,我們一次次躺在失敗的心窩,想像夢想已經出門遠行,抵達所有將要前往的地方。

最美好的事,往往是文學教會我們的。

說渾話也是我的強項

許榮哲

明玉:

你的成長故事帶刺,讀完心情久久難以平復,現在由我來說一個完全相反的故事。

既然明玉已經幫我做了簡介,那我就不再講「我如何從理工轉到文學的血淚史」,我來講血淚史之後、之前的故事。

那一年,我二十六歲,就讀東華創英所二年級,剛出版第一本短篇小說集《迷藏》,滿腦子都是寫作、寫作、寫作。

除了寫作之外,說渾話也是我的強項。

今天,我才公告,我這個人啊,這輩子完全不想工作,只想寫作。

隔天,看到《聯合文學》雜誌徵人,我立刻改口:我這個人啊,這輩子完全不想工作,除非這個工作是聯合文學雜誌的編輯。

呃,不是我善變,而是來到聯合文學雜誌工作,作家夢還會遠嗎?

當下,我透過寶瓶出版社總編輯朱亞君(她出版了我的第一本書《迷藏》),打聽這份工作,隨後消息傳到了聯合文學總編輯那兒。

萬萬想不到,聯合文學總編輯許悔之竟然親自打電話給我,簡單問了幾個問題。其中一個是:「你希望的薪資是多少」?

當下,我想都沒想,就回他:「我不在意錢,多少錢都無所謂。」

許悔之聽了,顯然很滿意,立刻叫我投履歷過去。

寫履歷?我這個人就是任性,我完全沒寫履歷,只是把《迷藏》的創作者自序,原封不動mail過去。

後來,據許悔之轉述,聯合文學老闆張寶琴看了我的履歷之後,大讚這是她看過最棒的履歷。

許悔之問我,什麼時候可以去上班?

我前面說過了,當時我正就讀東華創英所二年級,但我回答的是:明天就可以去上班。

除了渾話之外,大話也是我的強項。

許悔之笑了笑說,不急,你後天來吧!

隔天,我拎著簡單的行李,從花蓮來到台北,住進了萬華一間老旅舍。

當時我的如意算盤是:到聯合文學上班可以認識作家;下班之後可以瘋狂寫作。

我有個天賦,那就是只看得見前方十公尺的一個亮點,身旁的現實風景,完全看不見。

就人類而言,那跟瞎子沒兩樣。

那一學期,我修了兩門課,分別是小說家李永平的「小說課」,以及詩人羅智成的「散文課」。

直到去聯合文學上班一個星期了,我才打電話給兩位老師,「對不起,我去聯文當編輯,無法再修老師的課了。」但他們兩人像是串通好似的,居然一前一後,對我說了類似的話:「去吧,去聯文,那裡能給你更多東西。」

當時,我的眼淚差點飆了出來。

後來,我的眼淚又飆了一次。幾個月後,那兩門課,我都高分過關。

有些生命會自己找出路,有些生命,不會。

我天真的以為下班之後,我就可以瘋狂寫作。然而事實是下班之後,我就瘋狂打瞌睡──累到一邊寫作,一邊打瞌睡。

不行,我需要改變,既然晚上無法寫作,那就反過來:早起寫作。

談何容易,我是夜貓子,習慣不是一天可以改變的。

所以,就借助外力吧:吃安眠藥。

少根筋是我另一個強項。

到藥局買安眠藥時,老闆白了我一眼說,賣安眠藥是犯法的,你不要害我。不過我有鎮定劑,效果是一樣的,要不要?

就這樣,六點下班,吃完晚餐之後,我立刻吃鎮定劑。非常有效,八點不到,我就昏睡了。

隔天,凌晨三點就起床了。

鎮定劑真是神奇,一顆就徹底改變我夜貓子的習慣,到目前為止,我已經維持了十幾年的凌晨寫作的習慣。

以上種種,再再證明我是天才,只是我的天才是渾話造成的、是大話造成的、是少根筋造成的。

當事情發生的時候,它已經悄悄發生一段時間了。

現在讓我們回到故事的最初,文學的起點。

那一年,我十八,第一次離家,從台南到台中讀大學。當時,我的世界很小,聽過最酷的事──學長騎著野狼機車,一路從台中-彰化-雲林-嘉義,最後騎回台南。

那是我的夢想,一個不為人知的公路之旅。

但我的人生總是機車打滑,變成歪版的。

當時,我的機車不是打檔的帥氣野狼,而是一輛二手的50cc機車,車款叫「豪美」。

當時的電視廣告文案是這樣下的:哥哥風神,我豪美。

豪美終究是位姑娘,孤獨公路之旅,我最深的恐懼是騎到一半,豪美脫缸。所以,每到一個鄉鎮,我就會停下來,讓「豪美」好好休息一下。

第一站彰化,某個大賣場外頭,正在書籍跳樓大拍賣,看來是個不錯的休息點。下了車,最後挑了本讓我臉紅心跳的書,書封是一個眼神嫵媚,抽菸的女人,她的指甲和嘴唇都紅得讓我心兒亂跳,書名叫《查泰萊夫人的情人》。

回家之後,我很認真的一頁、一頁快速瀏覽,但完全沒看到我想像中的情節。

假貨,我氣得把書往床底下丟。

隔年的暑假,我又騎著豪美,經過彰化的大賣場外的書籍跳樓大拍賣。

千挑萬選,我最後挑的是書封是一個眼神嫵媚,抽菸的女人,她的指甲和嘴唇都紅得讓我心兒亂跳,書名叫《查泰萊夫人的情人》……

以上兩段一模一樣的情節,不是我故意複製、貼上,而是我真的做了一模一樣的兩件事。

我完全沒察覺,一年之間,我買了兩本一模一樣的書。

直到我又做了同一個動作,氣得把書往床底下丟。

不尋常的撞擊聲,我低頭往床下一看:哇哇哇,不得了,兩個眼神嫵媚,抽菸的女人,一齊瞪著我。

只發生一次的事,等於沒發生過。

如果發生了兩次,就有了微妙的意義。

萬一發生了三次,就會讓人永生難忘。

對,《查泰萊夫人的情人》還有第三次。

多年後,我真的變成一個作家之後,社區警衛大叔問我,你是不是常在報紙上發表文章的許榮哲?

我虛榮地點頭,天啊,連警衛大叔都認識我了,我算知名作家了吧。

隨後,警衛大叔便興沖沖地說起了以前他是幹出版的,他們出版社賣最好的書是《查泰萊夫人的情人》。

「不是開玩笑的,印書像印鈔票一樣。」警衛大叔笑吟吟。

我呵呵陪笑:「書名取得好,封面也挑得不錯。」

「你看過?」

「沒有!」

拉里拉雜說了一堆,我只是想說明玉走上文學,是生命的苦痛推著她,一步一步艱難抵達,有其必然。至於我則完全是一連串的白癡+任性+幼稚+魯莽衝動造成的,完完全全是偶然。

大部分的時候,我覺得自己實在是太白癡了,然而出於害羞,我只好改口「相信自己是天才,比真的天才更重要」。

下周《文學相對論》預告 凌明玉VS.許榮哲 寫若琴弦 敬請期待!


林文義/普羅米修斯
林文義/聯合報
有一次在異國海洋的旅居幽幽醒來,暗夜的落地窗外的大海竟然異常明晰,潮浪雪色如冬,一顆流星靜靜地閃過,火焰般金紅,是盜火而來的普羅米修斯嗎?冷冽如冬寒的詭譎人間,祂還是念念不忘的送來光和熱……

今時,請問:何處可以看見滿天夜星?

有人忽然這樣說了,我一時無言以對。新世代的文學好手,剛獲得博士學位,在最好的國立大學擔任助理教授。彷彿隔離得更遙遠的時間,古老的從前,新且陌生的現在,像我那沉默而壓抑著什麼心事的兒子,極可能,我這父親的心事他不懂,我也不諳他深埋的沉鬱。

只記得,兒子的阿嬤,我的母親在很久以前,心疼的說過──你的兒子常常躲在棉被後哽咽地暗泣……聽了以後,像一支插入心口的尖刺,我這父親的不忍和疼惜一直存在如今。似乎,在報社工作的歲月,下班回家已然入夜,兒子早做完功課,沉沉入睡;悄然地帶著父親愧疚的不安,侵入十燭光黯黑的房間,靜靜地垂眼看著深眠的兒子,滿懷歉意的不知所措。對不起啊對不起……他還很小,不會懂得。

那時還住在中山北路三段和民權西路交叉口的天祥路,我們有獨棟的四樓公寓,頂層是父親亡故後,母親藉以排遣憂懷,精心著意的布置了一片花園,種滿四季的花樹──蓮蕉、紅竹、桂花、薔薇、九重葛……我很慚愧,幾乎就是辛苦的母親為我殷勤、摯切的照顧我的一雙兒女,嬤與孫笑語在花園,我在寫作。

很多年以後,冬冷欲雪的東引島,一身迷彩野戰服的兒子伴我走入安東坑道,雄偉、巨大的岩穴鏤空處是浪濤洶湧的大海,燕鷗群戛然喧譁。還是默然少語的年輕軍人,我問說──這島上,夜來滿天星吧?兒子點點頭。

子夜,很深很沉,我獨上頂層,看星。

三十年前的台北,星光是如此燦爛。

三十年後的台北,燈火掩蓋去所有的想念、青春的遐思、現實歷經百折千迴的破碎。

而後是突兀的大停電,異樣地一大片黑。

難得點亮了蒙塵久矣的香水蠟燭,一朵微顫、跳動的火焰,彷彿靜靜呼吸的花蕊,又像初誕嬰兒的,小小的心臟,躍盪著生命的渴求,我與燭光對看,想到一個古希臘神話的名字──普羅米修斯。什麼時候,你,盜火而來?

花與蜜,渴求愛

曾經是昂然美少年

不須臨照於水邊

黑色鑲金的短劍

不忘採擷一朵紅玫瑰

等待晚時驅羊回家

那回眸一笑的美少女

相信愛,仰首入夜

滿天星,說什麼?

普羅米修斯,恆是自信且自得地端坐在層疊千重的雲之上;端坐不離的主因在於被眾神之王以鎖鍊禁錮。邱比特小朋友搖擺著背後的小羽翼挪近,疑惑地問說:怎麼還笑容如春風,大人們說不可靠近你,叔叔,你,究竟犯了什麼罪?我沒有罪,我只是送火給人類。

希臘神話沒有這段記載,是我這子夜未眠之人,臆想的寫下上一段文字。就因為只是「神話」,沒有人,沒有看不見的神,甚至於死滅千百的鬼魂,可以指責我這書寫者造謠!

是的,造謠。普羅米修斯如若真有其人(神?)定然驚愕於幾千年以後,無以數計的偽善者、假道德之人,只要按鍵,千萬億條的謠言剎那如群鴉喧譁、蝗蟲過境,翠綠大地頓成荒蕪沙漠!高呼民主,事實是民粹,說公義其實是私刑。近時流行一個科技名詞:人工智慧?智慧可以人工,那麼古人的智慧都成垃圾?電腦從前叫「深藍」,台灣應該叫「墨綠」,揣測你,選擇或淘汰,像雞蛋像有機蔬果的精挑細選、基因配對──達爾文的優劣分野、納粹希特勒的純種亞利安人、猶太民族的「選民」論……我說:普羅米修斯,你不該盜火給人間,何以最初未諳,幾千年後,引火自焚的悲劇反而是被禁錮以罪的自己?

所有的人都入睡了吧?我反而從白天的茫然昏沉,異樣地清晰透澈,我,不被黑夜所制約。好了,醫師嚴正諭示──晚間十一時至子夜一時是肝臟最須靜養的時辰,請安靜入眠,健康保重。就是不信邪已經四十年的我這異端之人,時而暗夜行車,穿過茫茫夜霧,越山近海,深沉的無邊幽暗、無人跡的荒野,只為了仰首看星光滿天,全然放空的,只是看夜星。

沒有聲音,毫無情緒,安安靜靜的仰首。

多少年,你,不曾看過滿天星光了呢?

彷似晶瑩的淚滴,忘了好久不再哭泣。

盜火而來因為不忍

長夜無明的人間

那時只能自然仰望

相信一顆星

就是一個人

傷逝幻滅地認命

幽暗最黑,相互探索

星光和月華的祕密

給人類光與熱,護持了冷冽和孤寂的心。

惱怒暗裡偷歡、敗德的眾神之王,重雲之上的奧林帕斯天庭的律則,終究判刑了盜火者普羅米修斯的罪名;塵俗人間,愚昧男女,何幸於光與熱的護持?偷歡、敗德者一旦手握權柄,訂定的律則、法條,更是宣示最道德、至高不容侵犯、質疑,本就視人民為芻狗。

所有的文學、繪畫、音樂、舞蹈、戲劇,事實就是替代普羅米修斯平反的形式。沒有任何的希臘神話的眾神,比起普羅米修斯更為真實、決然的奉獻己身,昔時的書寫者,想是明晰人和神之間的詭譎多端,借神之幻突顯人之實質。那麼,盜火者是盜還是俠,是劣或是優的人(神)性呢?

相信,不相信?從昔至今的文字書寫,時被詰問──何以你的問號用得這麼多呢?我,不是天生的懷疑論者,只是人世認命的行過和歷程,很殘忍的,親炙冷暖、虛實、出賣、背離……這就是活生生的現實。彷彿如此知心、解意,普羅米修斯為黑暗的人間,送火而來;祂豈不多少明白人性深處所具有的劣質與惡念,猶若我自始相信,寫下的文字必須要誠實。

永夜的深眠或未眠,只有仰望夜星閃眨,純淨且無瑕的俯看相對仰望的眼睛,默然有時最真心,不語事實最多情。

心事。永遠是身而為人最沉重的懲罰,是神的詛咒,或者是死後鬼魂未償的悲願?我在星光燦爛的黎明前黑暗幽深的海岸,問著自己


張系國/第凡內早餐
張系國/聯合報
多年前還住在紐約州的時候,朋友來訪往往要求到第凡內吃早餐。我一概支吾其詞,不是不想帶他們或她們去吃早餐,而是因為紐約城裡的第凡內其實是家珠寶店,裡面並不供應早餐。真要去第凡內吃早餐,豈非笑話?

大家都幻想到第凡內用早餐,主要因為有部老電影的片名就叫《第凡內早餐》。但是女主角奧黛麗赫本並不是真正到第凡內店裡面用早餐,而是左手捧杯咖啡右手拿個可頌麵包,站在櫥窗外面欣賞鑽石窮過癮。所以第凡內早餐其實就是窮過癮的意思。

但是窮過癮要看誰窮過癮啊﹗清純可愛的奧黛麗赫本,使無數影迷永遠懷念她站在第凡內櫥窗外面啃可頌麵包的灑脫模樣。這部電影除了這一幕,另外就是赫本在公寓陽台上面低吟淺唱〈月河〉的一幕,其他的情節都不記得了,也不必記得。我考過許多朋友,既然那麼喜歡《第凡內早餐》,還記得片中的男主角是誰﹖結果很少人記得。其實喬治比柏當年也是紅得發紫的小生,只是現在已經星光黯淡。但是奧黛麗赫本確實讓《第凡內早餐》永垂不朽。

我說笑話,要斷定一位華僑老不老,只要考他外國電影明星的名字。如果老明星只知道中文譯名,新明星只知道洋文名字,這人就真老了。還有一個更難的考題,就是考他如何到第凡內用早餐。

但是這個考題現在不靈了,因為從2017年11月10日起,您真的可以到第凡內裡面用早餐﹗沒錯,《第凡內早餐》電影問世五十六年之後,第凡內珠寶店終於想通了,決定在店裡增設一家咖啡館「藍盒子」,供應奧黛麗赫本的咖啡和可頌麵包。當然還有別的套餐,從二十九美元起價,貴是不貴,只是不容易吃到。

我說「不容易吃到」不是胡說八道。因為自從八月底外孫艾比去紐約大學念戲劇學院(就是李安的母校),從此人若黃鶴,大約如魚得水過得太快樂,連短信都沒。我終於決定在感恩節前去看他。這年頭不是孩子感恩節回來,而是准許你感恩節去看他就已經不錯。嚴格說來還不是感恩節,因為感恩節艾比另有去處,所以要我在感恩節前去看他。

既然去看艾比,又在紐約時報電子版上面讀到第凡內珠寶店增設咖啡館的消息,少不得要去試試。藍盒子咖啡館十點開門,不到九點趕到第凡內珠寶店外面一看,就知道完全沒指望。長龍已經排到兩條街外,能夠排到吃中餐就不錯了﹗紐約愛湊熱鬧的人太多,大家一窩蜂。算了算了,不是我酸葡萄,反正原來的第凡內早餐也不是這樣吃法,都是騙觀光客。

話又說回來,第凡內珠寶店隔了五十六年才搞通思想,決定用這方法招徠生意,未免有點後知後覺。不是第凡內珠寶店太笨,而是這年頭生意實在難做。網路購物太方便,連第一大咖的第凡內珠寶店都生意差到必須搞第凡內早餐的噱頭,其他更小咖的店您就可想而知了﹗

不久以前我到匹茲堡本地的席爾斯百貨店,看到一幕奇景。因為生意實在太清淡,所以店員只好自己假裝彼此購物,甲櫃台的店員到乙櫃台張望,乙櫃台的店員到甲櫃台混混。我看到這奇景就知道它快要關門,果然不久它就結束營業。這奇景幾年前我在新竹的風城百貨公司也看過,後來風城就倒了,但是聽說最近新開的店生意還不錯。

雖然沒吃到第凡內早餐,這次總算不虛此行,第一當然是看到愛孫艾比,還有就是看了一場百老匯話劇《巴黎女子》。放著歌舞劇不看去看話劇,也是因為在電子報上讀到《巴黎女子》的女主角是鄔瑪舒曼。這是鄔瑪第一次在百老匯真人演出話劇,好在我老早就在網路訂票,如果當天買票恐怕門都沒有。

如果相信大導演昆汀塔倫提諾的話,鄔瑪舒曼是世界最美麗的女人。因為她太美麗,所以昆汀塔倫提諾苦苦央求她在他導演的《黑色追緝令》(又譯《低俗小說》)、《追殺比爾》等電影裡面擔綱演出,雖然明明是昆汀自己寫的劇本,還把她列為《追殺比爾》的劇作家。果然鄔瑪舒曼不負他的崇拜和期望,在這些電影裡都表現不俗。

鄔瑪舒曼現在已經坐四望五,或許沒有當年那麼美麗,《巴黎女子》的劇照就顯得老氣。但是她在話劇裡的表演,舉手投足,使我明白大明星就是大明星,真是沒得話說,難怪昆汀塔倫提諾對她那麼崇拜﹗不僅我看得過癮,艾比在一旁也看得過癮,而且他對劇場布景都有見地。我知道從此祖孫倆不愁沒有共同話題。

《巴黎女子》是政治諷刺的喜劇。如果您討厭川普,您會看得很高興。但如果您支持川普,那只好排長隊去第凡內用早餐。


【影想時代】鴻鴻/驚奇地互相看見
鴻鴻/聯合報

黑夜還會持續很久,我知道

快門一閃

是對光的召喚?

或是對沒入黑暗者的追惋?


隔著時間回頭

我們還可能驚奇地互相看見?


在衣服下有傷痕

傷痕下是幾乎停止流動的血

再裡面

有骨頭在支撐

還是空無一物

除了穿透一切的眼神?


*題目引自七等生《初見曙光》首句。

●以上作品同刊於黑眼睛文化新刊《K書:試刊號》。


幾米/空氣朋友
幾米/聯合報

  訊息公告
2018年獵才8大趨勢是?
時序跨入2018年,人力資源專家也針對2018年該關注的人資趨勢進行歸納。2017年人資產業付出許多精力找尋處理企業內部文化與績效問題的方式,2018年則將重點放在要怎麼運用科技找到、連結人們並提高參與度,或是在找到人時如何利用科技提高效率。

一般大眾為何不愛古典樂?
加拿大女高音,同時也是加拿大女性作曲家計畫的發起人Clarisse Tonigussi,最近發表了一篇文章,主要是在敘述為何一般大眾不聽古典音樂,更別說是加拿大女性作曲家的作品,而她的答案,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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