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1968年春天,遙遠的歐洲法國發生學生運動,巴黎農泰爾文學院(現為巴黎第十大學)學生於3月22日占領了學校,雖然我曾經造訪巴黎農泰爾文學院,但這不重要,重要的是這遠方的震動,基於物理上的蝴蝶效應讓我苦於牙齒疼痛,經驗老到的外祖母瞧一瞧我童年七歲的小嘴巴,周圍鮮紅的小宇宙有一顆蛀蟲啃舐的壞牙,壞牙綁上一條尼龍線,線頭一端繫在門把,外祖母跟我閒聊,罕見的溫文爾雅,問著:「學校的午餐吃什麼?好吃嗎?」眼前浮現熱騰騰的饅頭,泯一下口水,剛一說出「好吃」,外祖母拉開門,嘴裡的壞牙應聲彈出,外祖母賊笑地說:「好啦,牙齒種在泥土裡,新牙就會長出來了。」1968年春天,外祖母兼職牙醫,替我拔牙,速度不比拔牙牧師馬偕遜色。
馬偕醫師的拔牙是傳教的兼職,他也差一點來到我們北勢八社(大安溪流域)傳教兼拔牙,根據粗略的統計,他至少拔了二萬一千顆的牙齒,可說是專業拔齒師,這是1890年代的紀錄。事實上,更早的拔齒記載是在1798年,留下了可能是目前世界上最早的關於拔齒習俗的圖像,那是在澳洲南威爾斯地區原住民族,他們以質地堅硬的小木棒的尖端抵住牙齒後,以石塊敲打小木棒施行拔齒。在西方文獻最早記錄台灣拔齒習俗是在1882年,文中提到泰雅族男、女從青春期開始皆有拔齒習俗,以去除一對上顎犬齒與側門齒,或一對上顎犬齒為主,方法上以鐵片抵住牙齒後加以敲打。但是,為什麼要拔牙?我的外祖母在開啟的木板門說,壞牙齒會阻擋你長大啊,小笨蛋。
小笨蛋長大的有一天,我看到人類學的報告,認為拔齒習俗的儀式功能至少是「成年拔齒」與「婚姻拔齒」。我將所見告訴獵人父親,Gava(父親)張開嘴巴,露出上門齒側邊一顆黑洞,說:「七歲的時候,你的Kotas(祖父)將它取下來,對著夏坦森林的山靈祈禱,請不要讓瘴氣進到孩子的肚子裡,我將這顆牙齒送給檷,讓這孩子懂得敬畏、謙虛與不可多拿。」那個時候,我已經是在台灣中部的都市獵取知識的大學生,遺憾的失去了獵人的身分。
父親看著我被都市的平坦柏油路整得衰弱的兩腿,或許是為了安慰不再能夠走山路的孩子,他說,千萬不要想拔女人的牙齒,這個故事會讓你懂得對女人敬畏與謙虛:
神話讓時間日新月異不曾衰老,儘管是在最古老的這一天,男人帶著女人來到大樹的床鋪,樹葉關閉天空的眼睛,讓愛情不那麼火辣刺眼。這個男人祕密地攜帶虛情假意,濃情密意並沒有混淆女人的直覺,等到歡愉的蠕動一結束,男人已經被突如其來的牙齒咀嚼成另一種女人,一萬年來都是如此。泰雅人深諳此道,知道女人是男人的太陽,沒人膽敢觸怒女人直覺的牙齒,它不一定長在兩腿之中,卻肯定可以把你的一生都吃得乾乾淨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