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2018年6月30日(六)下午2點
地點:聯合報總社204會議室
決審主席:王德威
決審委員:王德威、邱貴芬、梅家玲、陳芳明、詹宏志、楊澤、鍾文音(按姓氏筆畫序)
主辦單位:聯合報、聯合報系文化基金會
評選方式:
由每位決審委員推舉一位最近三年內有著作出版的作家,並註明其代表作。
入圍名單:
林俊頴,近作:《猛暑》,代表作:《我不可告人的鄉愁》(由王德威提名)
夏 宇,近作:《第一人稱》,代表作:《88首自選》(由邱貴芬提名)
齊邦媛,近作:《一生中的一天:散文•日記合輯》,代表作:《巨流河》(由梅家玲提名)
周芬伶,近作:《龍瑛宗傳》,代表作:《花東婦好》(由陳芳明提名)
周芬伶,近作:《花東婦好》,代表作:《紅咖哩黃咖哩》(由楊澤提名)
駱以軍,近作:《胡人說書》,代表作:《匡超人》(由詹宏志、鍾文音提名)
聯合報文學大獎期許能讓持續創作的作家,在邁向高峰的路上,得到精神上和實質上的鼓勵。前四屆得獎者分別是散文家陳列、小說家王定國、小說家吳明益、詩人陳育虹。而這次入圍者更是百花齊放,文類完備,除了小說、散文、自傳、傳記、詩歌與多媒體,還有文學評論。
王德威推薦林俊頴
生猛夏日,告別鄉愁
主席王德威認為林俊頴最近幾年的寫作風格有了轉變,近作《猛暑》題材大膽,顯現作家個人獨立自決的勇氣。《猛暑》是一部關於年紀與階級的驚悚小說,呈現了烏托邦的反面──惡托邦。想像二十年後的台灣,敘事者從長眠中醒來,猛然發覺他已不認得自己居住的「我島」,有強烈的政治隱喻。故事中的大統領,發表了文青式的最後告白,揮一揮衣袖,搭上最後一班飛機到美國去了。台灣經過一個想像中天崩地裂的世代翻轉,老人有系統地被年輕人謀殺,過程如金曲獎典禮。到達令人吃驚的結局時,作者輕描淡寫夏日的淡水河邊一場人吃人的盛宴。抒情與殘酷的衝撞,造成很大的張力,看得出來作者有很多的憤怒。《猛暑》具有此時此地的當下性,尤其對於因為年紀產生的資源分配不均,造成階級對立的問題。《猛暑》碰觸「後人類書寫」的話題,然而如果浩劫之後,大家想像會發生的天災人禍都沒有發生,照常過日子……林俊頴挑戰我們對歷史轉變的認知。沒有譁眾取寵的橋段,《猛暑》刻意經營的自戀、自溺風格,正是後人類時代一種憂鬱症式的爆發。
王德威提出他對當代台灣文學的看法,一個好的作品或重要的作品,不見得四平八穩、面面俱到,反而是它呈現出來的張力、裂縫和危機感,更讓人感觸深刻。林俊頴從《我不可告人的鄉愁》即開始展現相當大的企圖心,在台灣的鄉土文學盛極而衰之後,嘗試以高雅的、可以付諸漢字書寫的閩南話,如實呈現語言生態的脈動。《我不可告人的鄉愁》不是一個簡單的鄉愁問題而已,這個鄉愁必須付諸語言上的實驗,來挑戰鄉愁的可行性、能見性或可讀性,是一部前衛的作品。
邱貴芬推薦夏宇
打破疆界,愈混愈對
台灣文學有一些家族的相似度,可以歸納門派,但是夏宇特立獨行,很不一樣。邱貴芬推薦夏宇,因為夏宇的酷,在其他作家身上很難看到。夏宇不經營臉書,不演講,不接受訪談,不同於一般的市場操作邏輯。她很少現身,不與讀者互動,卻有許多粉絲。
夏宇的文學態度,不只是炫技,更是一種生活哲學,百無禁忌。在她的作品中,可以發現文學的樂趣,她將各種匪夷所思、不一樣的元素組合出令人驚奇的作品,所有不搭和矛盾都可以混搭,但混搭不是拼貼。
現在非常流行把文學創作聚焦於「文字鍊金術」,但夏宇的作品超越文字,她的文學沒有邊界,所有的東西都可以納入,包括聲音、音樂、圖繪、影像、觸感(讀者必須觸碰到她的書,感覺那本書的質感),提醒我們文學有其物質性。夏宇寫最前衛難懂的詩,也為流行歌曲寫詞,你很難定義她,她的特色就是挑戰我們所有對文學的定義、規範、想像、期待與假設的疆界,她甚至出版了一張音樂合輯《愈混樂隊》,透露了她創作的「混搭」實驗精神:「愈混愈對」。夏宇的迷人之處,也在於她能靈活駕馭多媒體創作。例如魏如萱的〈勾引〉,夏宇作詞,搭配口白吟誦另一首詩〈排隊付帳〉,形成三種不同的組合看似鼎立卻又契合。不同媒材的混搭,未來的潛力不可限量。在目前可看見的文學危機中,夏宇展現了一種特殊的想像與具體實踐,不僅是對「文學」這個概念的解放,也讓我們看到文學有很多生機、有很多的路可以走。如果對這個文學獎的期待是開展我們對文學的想像,夏宇對文學的未來深具啟發性。
梅家玲推薦齊邦媛
時代之魂,精神指標
齊邦媛教授的寫作、教學、翻譯及人格的高度,具有時代意義、指標性與引導性。除了史詩般的自傳《巨流河》,還有《千年之淚》、《霧起霧散之際》、《一生中的一天》,都是重要的作品。
《一生中的一天》書寫齊教授八十歲之後的日升月落及最後的書房。每一篇日記都是一生中的一天,將一篇篇一生中的一天綴連起來,某種程度是在與《巨流河》對話,或作為補充。齊教授從搬進林口養生村的第一天開始,到《巨流河》的完成,《一生中的一天》呈現這段過程中,她如何閱讀,如何與學生、朋友討論她的書寫。在她對於生活的經驗與感受當中,可清楚看到她對文學和知識的追求與實踐。有感性,也有對時事的批判、對時代的看法,與《巨流河》的書寫聲氣相同。
把《巨流河》和《一生中的一天》合併來看,可以看到齊教授以個人經歷為出發點,以知識女性的視角,見證時代變遷動盪下的家國之愛與鄉土之情。從東北到台灣,從清純少女到家庭事業的奮鬥,她的知識如何養成,家庭與事業之間如何輾轉,經過奮鬥與追尋找到安頓。
陳芳明推薦周芬伶
族群要和解,文學要堅持
周芬伶花了二十年寫出《龍瑛宗傳》、十年完成《花東婦好》,時間拉得很長,但她能堅持到完成,充分展現文學的精神──相信它、追逐它、實踐它,把作品寫出來。周芬伶相信文學,也有實踐的毅力。
周芬伶曾經編撰《憤怒的白鴿》,訪問六位不同族群、階級、個性的女性,其中一位李耐,就是龍瑛宗的妻子。在龍瑛宗失智之前,周芬伶曾經去訪問他;後來龍瑛宗無法言語了,周芬伶改為訪問他的兒子。《龍瑛宗傳》不只是文學傳記,也是在寫一個台灣作家形成的歷程。故事一開場就讓陳芳明很震撼──劉氏族人耕田回家後發現所有嬰兒的頭都被砍掉了。台灣的歷史就是不同族群之間複雜的角力爭鬥史,周芬伶除了描述來台開墾的客家先民曾經遭遇的災難,也記錄了從衝突到和解的過程。
《花東婦好》則是周芬伶從自己家族鋪衍的故事,並以一個甲骨文時代的女性的命運,暗喻女性自古以來的位置。這部家族史就是一部台灣史、女性歷史,她企圖把台灣史形成的過程寫出來。
楊澤推薦周芬伶
從生命經驗出發,與藝術對話
楊澤以布赫迪厄談福婁拜「不惜一切代價追求原創性」、德勒茲「藝術存在於感知物與情感素之間」等西方美學思想,分析台灣許多作家面臨的困境──無論文字鍊金術、形式的遊戲、炫技、百科全書式的拼貼、混搭,歸結到最後都成了「自戀」。楊澤對現代文學的定義,是要追求想像力的發揚,但必須建立在對於人性的理解上。他認為,假如大家只討論文字的話,很容易落入克羅奇的理論──只追求直覺,不需要尊重任何文類。
電影《一代宗師》說練武的人有三個階段──見自己,見天地,見眾生;寫作亦是如此。楊澤心目中,作家必須是一個過來人,對人生有一點概念,尤其是七大罪、貪嗔癡俱足的人,境界會更高。假如沒有過來人的經驗,便只是文青憂鬱症、左派憂鬱症,應當繼續修練。小說最基本的訴求,一是激起讀者的好奇心,二是讓讀者得到「替代滿足」。
楊澤分析,周芬伶原本是寫散文的閨秀派作家,花很長的時間研究前輩張愛玲。張愛玲是上海人,是新感覺派,總是「不由自主地在跳舞」(dancing in spite of oneself),但是張愛玲的厲害在於她的sense很強。台灣很多作家有感受力(sensibility),但卻只發展出「感應」,沒有「對應」。周芬伶從閨秀派走出來,已不局限於散文,而能突破形式,2015年出版的短篇小說集《紅咖哩黃咖哩》便已臻成熟;長篇小說《花東婦好》則從她的生命經驗出發,用她的人生與她的藝術對話,說故事的力道十足。《花東婦好》的文體類似唐傳奇,各章節有長有短,用節奏控制形式。書中每個人都是一個「巫」,而周芬伶化身為書中每一個人,挖掘自己的同時,又觸及歷史。楊澤認為,現代小說常與歷史有關,台灣過去這十多年,大家都在寫歷史小說,他於2016年推薦甘耀明的《邦查女孩》也是在寫某一種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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