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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6/11 第8146期  訂閱/退訂看歷史報份直接訂閱

人文薈萃 【當代散文】胡剛剛/陪自己
許悔之/煉石補天
楊小濱/愛丁堡:漫步與隨想

  人文薈萃

【當代散文】胡剛剛/陪自己
胡剛剛/聯合報
陪自己。(圖/九子)

1.

這是一間暗示著仿生學設計的袖珍等候室,木質蜂窩板拼接的裝飾牆上星燈點點,流波送盼,以琮琤光暈養護一隅乖巧可人的聚乙烯纖維草坪。煙黃色布藝沙發靠背不高,卻給人沉陷其中的享樂,像桃李年華格外迷戀嘆詞,那些簡約強烈的音調不跟其他詞組合,也不充當句子成分,卻能獨立成句,有種孤注一擲的頹廢美——柔若無骨的環抱施展出隱祕力量,讓我一坐下就再也不想站起來。

我的按摩師克萊門特剛剛送走一位捲髮客人,需要幾分鐘更換被單,整理房間。他隱於郊野的小店向來門庭若市,我只能見縫插針。加之我這邊變數甚多,孩子生病、我被孩子傳染生病、孩子又生病……因此與克萊門特難得一次的遣興陶情,簡直被我奉為圭臬。

孕晚期連續五周,每天至少二十二個小時的左側臥保胎姿勢損傷了我的左肩膀神經,我已有多年無法再左側臥,不光躺著,單單是坐著平視前方一小會兒,都能引發左肩膀肌肉裡的無形獠牙傾巢出動,如饑似渴地刺入後脖頸,呈放射狀撕扯。幾個月前送孩子參加社區活動,我在場地外轉悠,轉到克萊門特的按摩治療廣告牌前,心血來潮,決心一試……沒想到效果絕佳。「你若能每兩周來一次,便再好不過。」克萊門特曾遺憾地對我說,而我又何嘗不這樣想?

手機在衣兜裡震動,是一條來自文友的信息:「讀過幾篇你的文章,我想到了『做自己』這個話題。進入老年後,可以說擁有了做自己的全部自由,但我仍覺得很難。」

我正忖量怎麼回覆,克萊門特的輕言細語切入我剛敲完稱謂的句子:「歡迎光臨!一切就緒,請跟我來。」

順著漸漸濃郁的薰衣草香,我走向安神蠟燭環繞的按摩床,臉朝下趴好,放鬆。器官們消極怠工時,指令就像搖籃曲。柔光生憐,縵帛卷起漣紋,角落裡樹獺圖案的保溫杯,溢出了刻度之外的煙嵐。我感到肌肉,血液,體內所有的分子都因重力而下墜,不等外力按壓,已經頭腦昏沉,思緒飄然。

常聽說擁有最多自由的兩個時期是結婚前和退休後,我不敢茍同。記得我單身的時候,收到最多的邀請便是:「過來幫個忙吧。反正你單身,什麼事兒也沒有。」這些忙,大到組織市區活動、主持千人會議,小到設計俱樂部的徽章海報、照顧寵物、扛書搬家。有些忙聽起來是一件事,實則是諸多件事的綜合體,但凡我有一秒猶豫,立馬會被扣上一籮筐跟「矯情」沾邊的形容詞。我的周末通常比上班忙,我甚至盼望周末加班,好推掉不知何方神聖臨時派來的雜活,感謝詞是聞所未聞的,除非「反正你單身,什麼事兒也沒有」也算的話。

那麼退休後就閒下來了嗎?未必。至少根據我目前問過的人,沒一個給出肯定的答案。他們大部分時間用來照顧孫輩,餘下的小部分時間,對寫作愛好者來說猶如受刑。一位前輩滿腹牢騷:「本來說退休了可以安心寫作,結果我被拉到一個又一個求我捧場的文友聚會裡、不去就被嫌『不給面子』的讀書活動裡、各種作協要求雨露均霑的義務勞動裡……一年到頭,我一篇滿意的作品都沒寫出來。想拒絕?人家一句『反正你退休了,什麼事兒也沒有』在那兒等著呢,噎得我無話可說。」

能者多勞什麼時候成了災難?社交網上有個背井離鄉的打工女孩感嘆:「我爸媽老說我能吃苦,一開始我以為是誇獎,後來才發覺他們的意思是你能吃苦就多吃點,家裡的福都留著給你弟弟享。」勞碌命的人永遠在為工作費心、為孩子操心、為老人擔心、為朋友傾心……從別人手裡搶自己,從時間手裡搶自己,說得殘酷點,從死神手裡搶自己。按理說我們陪自己的時間最久,可誰用心陪過自己?有多少次,我去超市購物,左挑右揀,裝滿一車,家人要的東西都買齊了,放心地回到家才發現忘了買自己要的東西,哪怕僅僅是一袋橘子。

我總覺得自己像裝在紅色網兜裡的橘子,看起來鮮豔成熟,其實是靠著色彩同化的現象狐假虎威:相鄰色極易消除彼此的差異,網袋會讓橘子的觀感更接近紅色。天真好勝的橘子,終有一天會被越堆越高的期望壓癟,怪不得相聲演員郭德綱有言:「我不怕我沒能耐,我怕我以為自己有能耐。」

想到這裡,我忍不住搖頭,突然意識到整張臉正被按摩床軟綿綿的頭洞卡得嚴絲合縫,壓根動彈不得。

2.

從一個點膨脹成一個圓,自一個圓擴展為一個面,清涼滑潤的酥麻感沿著腳跟向上蔓延,沁入由節奏有序的揉搓均衡加溫過的脊背,撩起渾身雞皮疙瘩。克萊門特正在給我的腳跟塗油。猛然間,我想起昨晚洗完澡穿襪子的時候,聽到腳跟在棉紗上刮出細微的刺啦聲,低頭一看,嚇了一跳:暗紅色硬皮受凌亂不堪的灰白紋路大肆切割,如同即將碎裂的枯葉。我起身去拿護膚霜,卻被頗具磁石作用的新郵件提示音吸到電腦屏幕前——孩子學校發來一張活動表,要求家長過目並簽字。我打開表格的瞬間,已把給腳抹油的事拋到了腦後……現在我亂七八糟的腳跟怎能不硌到克萊門特的手掌?原本可以稍加掩飾的缺陷變本加厲地暴露,我無地自容,後悔莫及。

這樣有多久了?我習慣躲開自己的鏡像,一路追尋「忘我」,不知不覺沒入黑暗的腹腔,慢慢活成了盲人,即使小如圖釘的光斑都能賜予我歡喜到生畏的錯覺,因為野草般頑強叢生的遠慮近憂,總會在任何給光讓路的事物上,製造日食。

房間裡同時運轉著兩台音頻播放器,一台重現著天籟之音:海濤拍打礁石,酷似鳥鳴的風聲轉身,碎浪似瓊粉翩躚;另一台沉吟著瑜伽樂:霞光撥開九華雲,掠過彩虹深處的蝴蝶、冥想的樹、曇花幽香,以及隨之被抹去的一切。旋律的謎語交織混合,彷彿嘗起來不像酒的雞尾酒,天生攜帶易醉的迷惑性。睡吧睡吧,橫豎沒人看到我的表情,溜進這來之不易的自定義時空,裝傻充愣也無須自責。

迷迷糊糊中,我想起來前兩天在網路上看到一個古老話題的討論:我是誰?或者說我是什麼?有人提到,每個人心裡都住著一個「我」,這些「我」本質相同,因此可以說全世界只有一個「我」,「我」同時出現在地球的各個角落,經歷著億萬種可能的人生。

該解釋類似數學集合的「互異性」特徵:集合中不存在兩個相同的元素。記得高中代數課老師曾拿起一盒全新的白粉筆問大家:「這個集合裡有多少元素?」同學們或推理或猜測,幾經嘗試,給出了讓老師點頭的答案:「只有一個。」因為盒子裡所有的白粉筆屬性相同,就像我們把兩個集合{表格,蠟燭,橘子}和{蠟燭,橘子,護膚霜}裡的元素合併,構成的新集合應寫作{表格,蠟燭,橘子,護膚霜}。假設全世界只有一個「我」,那麼我心裡的「我」和你心裡的「我」就能對換,你過著我的另一種人生,也翻倍了我的自由。可為什麼我感知不到你心裡的「我」?還是哪個局部的我被祕密地拽進收妖塔無限循環的螺旋梯,倏忽之間,逼近頂點,占領了縮小千億倍的視野?

量子力學中,微觀粒子在不受外界干擾的情況下,可以同時處於某個範圍內的任意位置,像施展了分身術一樣無處可尋,又無處不在,此乃「疊加態」。科學家絞盡腦汁,只能用概率大致描述粒子可能的位置狀態,這種概率分布遵從波動的規律,故而得名「概率波」。概率波不是我們以為的聲波或水波,它不是傳統的機械波。為了觀察微觀粒子,科學家需要發射另外一些粒子去撞擊它們,於是逍遙自在的微觀粒子受到外界能量擾動,發生了波函數坍縮,即原本「一切皆有可能」的疊加態在瞬間變成了唯一確定的狀態。一個好奇的偷窺,破除了孤立系統的分身術,使其現出原形,這便是所謂的「觀察者效應」。

毋需進一步剖玄析微,但請洞究的目光移步換形,放眼我們置身的宏觀世界:山川河流、花鳥魚蟲、亭台樓閣……誰能逃過其內部無數個微觀粒子經過激烈繁複的相互干擾後全部坍縮的命運?疊加態蕩然無存,而今唯有風平浪靜,穩如泰山。如果說宏觀世界是微觀粒子龍爭虎戰後的壯麗遺址,大概不為過吧。

轉念一想,決定當下世界的觀察者不正是「我」嗎?當「我」被引入一個概率時間中,信息發生坍縮,多種概率轉換為單一現實。換句話說,縱使我揮斥八極,踏破紅塵,也只能經歷平行世界中的一個,至於哪個,「我」無權選擇。

好像狂歡節的禮花一落千尺,灰飛煙滅,雖然它也曾覬覦過星緯。似有若無地,我聽到天邊洇透了長長的嘆息,那是泡影粉碎的霏霧,失落的蒸汽,凋謝的火,瑣瑣生靈無望涅槃的琥珀。

3.

「好啦,該翻面了。」克萊門特一聲輕呼,把我出竅的神魂召喚回現實。現實,正手忙腳亂地給一堆不知從何定義的觸覺安裝肢節,我的身體似乎一分為二,一半經過克萊門特的翻新加工變得柔韌舒暢,另一半依舊在生鏽,奇特的物理上的矛盾感令我記起過往的按摩體驗:有的按摩師兩手如開山大斧,教人痛之入骨,有的則給出蝟鋒螗斧,來一番隔靴搔癢,輕歌曼舞。我忍不住向克萊門特描述:「這天壤之別的手法,到底哪個有效?」他說二者皆錯,唯有力度適中,才能避免南轅北轍而趨向正面結果,這需要長期的學習和摸索。「你學了多久?」我慫恿他繼續娓娓道來:按摩學徒首先要經過六個月的專業培訓,通過資格考試,拿到州裡頒發的證書,才能營業。他自立門戶之前,已經在市裡最大的按摩中心實習了兩年。「你為什麼要學習按摩?」我頓生好奇。「我太太的肩膀受過傷,去按摩了幾次,疼痛有所緩解,我自告奮勇地給她按,可惜手法業餘,被她潑了冷水。」「所以你太太激發了你對按摩的征服慾?」「沒錯!」「那你原先做什麼工作?」「我曾是警官。」警官?我回憶起幾年前幫朋友長途運輸寵物兔,因道路不熟,駕駛超速,被警車攔下的場景。那位橫眉怒目、聲如洪鐘的警官,跟謙遜和善到放在人堆裡找不著影兒的克萊門特形成強烈反差。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克萊門特」(Clemente)這個名字本身亦源於拉丁語裡的「仁慈,溫柔,有涵養」。

我一時不知怎麼接腔。「很多人得知我的過去後,表情跟你的差不多。」克萊門特笑得前仰後合,有股小孩子把戲得逞的靈黠勁兒。他目光中的得意一閃一閃,晃得我趕緊閉上我那雙擅自以貌取人的眼睛。

不由得想起我邂逅的另一位按摩師,他額外的身分更加豐富:演員、模特、主持人、機械工程師——那次他碰巧被醫療器械公司派來我家,給我定製的樓梯升降椅測量軌道長度並估價。而他涉獵演藝圈之前是四大會計師事務所的高級經濟分析師,一天有個劇組借用他們的辦公樓拍戲,導演一眼相中了疾步趕往會議室的他,並向他伸出橄欖枝。從此,「片約不斷,廣告接到手軟」的傳說正式附身於他,我驚嘆他享有編劇都不敢下筆的多面人生,也記住了他送我的道別箴言:「你應該感到幸運,你生在一個靠展現就能獲得機會的時代,住在一個靠努力就能實現夢想的地方,所以不要因為膽怯而虛度光陰。」

這兩位與按摩結緣的男士是不是宏觀世界對「疊加態」最接近的模仿?我們無法在相同的時間點化為無數個自己,但至少可以在不同的時間段成就獨特的自己。


許悔之/煉石補天
許悔之/聯合報
煉石補天。(圖/許悔之提供)

女媧的手

撫觸過的石頭

以及無盡

無盡之虛空啊

(茶與紙,2023年作品,「青雨山房」裝池)


楊小濱/愛丁堡:漫步與隨想
楊小濱/聯合報
知識是一座城堡,從低處望

像是披著烏雲的僧侶。

但每個街角都有哈利波特

飛來飛去,顧不上

留給銀行家一絲嚴肅。

連最高法院門外,休謨先生

也頭頂三角錐:愈加懷疑

腦袋和正義是不是真的。

只要嚥下一團羊雜哈吉斯,

就會相信生活,如忠犬巴比

那樣忠誠於記憶,哪怕

鼻子早已不屬於自己。

只要單手托起貓頭鷹,

牠就能吹奏蘇格蘭風笛。

甚至麒麟也會告訴你:

彭斯在高地上的吟誦,

塔里的司各特聽得清晰無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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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龍城寨之圍城》看起來是一部講黑道之間鬥爭故事的電影,但又不是傳統港式的警匪或黑幫動作片,還有種特別的地方人情味,讓它顯得有些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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