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路走多了,終於碰到「鬼」,那天,火車頭上突然有腰間插著鐮刀的工人飛奔而來……
和守容已五十六年未見,之前小學同學們在台北、岡山「大會師」,她「失聯」。日前卻在一場朋友聚會中,巧遇她妹妹守雯,說〈六十二年前,岡山空小那一班〉一篇在繽紛版刊出之際,守容在台中讀了之後很「生氣」,居然同學們在「全球搜索」時沒把她找到。守雯提到守容要來台北度假,我立刻要求與她見面。
帶著去年同學會的大合照,終於跟她碰頭了。
同學模樣統統忘
記得偷甘蔗被逮
當我了解她自護理系畢業,隨即赴台中投入「血汗」護理工作,並且結婚生子,一直忙到退休都未與任何同學聯繫時,既體諒她的辛勞,也感嘆難怪我們找不到她。
當我一一細數「大合照」裡同學的臉孔,提起大家的名字與往事,她竟然毫無記憶。我有點失望,也很訝異,問她:「那妳還記得小時候什麼事?」她頓一下說:「我最記得五歲一年,跟著鄰居們偷甘蔗,就只有我被抓到,『關禁閉』……」
那已是六十二年前的事,當時物質匱乏,眷村的小孩不止沒零用錢,也沒零嘴吃。醒村邊有條鐵道與草坡,甘蔗收成時,小火車載著一捆一捆的甘蔗運往橋頭鄉製糖廠。孩子們埋伏在草坡、土溝裡,待火車慢慢行駛,在最後一節車廂出現時,大夥兒一擁而上,奮力扒下一捆甘蔗,然後分而啃食。
製糖用的甘蔗皮帶青黃色,蔗皮厚而硬,一不小心還會撕破嘴角。但蔗汁非常甜,何況大家冒著失手後可能被抓的危險,因此吃起來格外刺激,臉蛋上黏答答,嘴巴裡甜滋滋的模樣煞是有趣。
不過夜路走多了,終於碰到「鬼」,那天,火車頭上突然有腰間插著鐮刀的工人飛奔而來,年紀較大的孩子們抱頭竄逃,最小的守容被逮。孩子們還算機靈,趕緊跑到村長家求救,大夥跟著村長找到工廠處,操著廣東口音的村長先問:「妳是黃╳╳的女兒?」守容說:「我是王╳╳的小孩!」為了王╳╳,還是黃╳╳,爭了好久,村長終於說:「好啦,姓黃姓王不重要啦!」然後轉過頭去:「老闆,她才五歲,哪會是小偷?只是跟著大孩子好玩啦!要多少錢?我賠啦!」
後來村子裡貼了布告:「家長得管好子女,否則偷竊後果自行負責。」而守容這段被「關禁閉」的往事讓她餘悸猶存至今。
烤番薯燻壞果樹
被媽媽罰種玉米
其實,那年代眷村的小孩最多的「玩食」經驗是挖番薯與烤玉米。
我家院外番薯大都種在半尺高的土堆上,小小的身軀匐伏在番薯藤裡偷挖,既可逃過巡田農夫的眼,又可躲過烈日的照射,到手的番薯只消往院內一扔,同學們就把它放進燒得滾燙的土甕裡燜烤。一小時後挖出,香噴噴喲。
但不幸的是,升火燒土甕,煙燻壞了周遭的香蕉、芒果樹,隔年結不出果實,真是得不償失。母親於是罰我們在院外空地種玉米和番薯。暑假開始,四兄妹拿著鏟子從翻土、除草、撿石頭、砌土埂、埋種子、灑水、施肥……像農夫般努力,不論清晨或黃昏、站著或蹲著,汗如雨下。當玉米冒出新芽,我們就已期待它枝繁葉茂、結實纍纍。
突然有一天,發現這些「乳齒」般的玉米竟被鄰居小孩掰下,未成熟的玉米自然被棄置一旁,我們終於了解為何蔗農與薯農要抓賊痛扁了。小賊屢次做案,逼我們設下陷阱:在一尺寬的田埂上挖了兩大洞,前洞敞開,第二洞灌入「米田共」,洞上鋪一層紙,撒上薄薄泥土(障眼法),當小賊為了邁過敞開的前洞一躍而起,隨即掉入洞時,滿腳沾著穢物,一臉的狼狽,讓躲在大門後的我們忍不住大笑,諒他們以後再也不敢了!
玉米收成時,我們用石磨把它磨成濃漿,煎烙成焦脆的餅,然後帶到最擅燒菜的好友——班長李靜家分享,爆香的辣椒炒肉末,夾在曾經用汗水織成的玉米餅裡,送進嘴裡,那種齒頰留香、回味無窮的快樂,今生怎能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