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識阿海的時候,我正在越南胡志明市的大學上短期越南文課。學校裡有棟大樓,在一樓穿堂擺放了桌椅,永遠都有穿著樸素的越南學生在那兒埋首讀書、討論功課。我們外國學生有樣學樣,下課之後到穿堂,然後在一群越南學生之間坐下來背單字。既然比肩坐著,語言交換也就自然發生,一方想要學越文,一方想要學外文(中文/英文/日文/韓文),雙方各取所需,一拍即合。我和阿海就是這樣認識的。
直接向司機買票更便宜?
阿海的越文名字翻成中文是阮德海,大學四年級,正在學中文,說「想了解中國文化的博大精深」。他的笑容很靦腆,總是梳著西裝頭,穿著短袖襯衫西裝褲,配上一口略帶北京腔的中文,顯得斯文有禮。
我不是阿海認識的唯一外國人,他也不是我唯一認識的越南人,不過巧的是,他正在學空手道,而我在台灣也學過空手道,所以就拜託他帶我去練習。
於是一個禮拜三天的傍晚,阿海會在學校側門等我,騎車載我去練拳。教練當然也是越南人,我一邊練身體一邊練聽力,一舉兩得。
農曆新年到了,我的越文課也結束了,妻子雲小小從台灣飛來找我,阿海邀我去他家過年。好呀!去瞧瞧。
阿海的家在胡志明市西北方的西寧省(Tay Ninh),他自己先騎三個小時的摩托車回家,我和雲小小隨後搭巴士跟上。
我忐忑地揣著已經翻爛的公車路線圖,領著初次來到越南的雲小小,搭公車到了市郊的長途巴士站。這種民間巴士沒有外國人來搭,我們藏不住醒目外表,不時被側目、被搭訕。才買了票,身旁一位越南人就主動用中文跟我說:「你應該直接向司機買票,比較便宜。」
啊?為什麼?票價不一樣嗎?
原來,兩側座位坐滿之後,司機拿出小板凳,在中間的走道擺了一排,讓後上車的人坐,甚至連摩托車也可以搬上車,把一台巴士使用到極限。我想,這些臨時增加的板凳,大概就是司機賣的票吧!
席地而坐吃除夕團圓飯
越南南方沒有冬季,即使農曆新年期間,也一如酷暑。我們搭乘開著窗戶沒有冷氣的長途巴士,昏昏沉沉搖搖晃晃地到了西寧,在一條豔陽高照的黃土大街下車。分不清東南西北,趕緊打電話請阿海來接我們,然後躲進路邊的咖啡攤,點了冰咖啡。
不同於胡志明市的繁華擁擠,西寧人車稀疏,時間緩慢。阿海家屋前的院子種滿各式花草,養了雞鴨豬牛。我和雲小小這樣的城市佬按捺不住,硬拉著小豬小牛拍照,也不管牠們願不願意。
阿海的父母很親切,只可惜彼此能溝通的語言有限。我還能瞎扯幾句越文,雲小小則是一句也不通。但這似乎不成問題,阿海的媽媽對雲小小很有好感,摟著肩、牽著手,語言不通的兩人在屋前屋後笑臉盈盈不停拍照。
晚上席地而坐吃除夕團圓飯,菜色豐富,酒肉俱足,無奈仍有溝通不良的問題,唯一能擔任雙語翻譯的阿海並不健談,我的搞笑式越語也撐不久。吃完,早早收拾,阿海蹲在地上洗了碗筷,帶我們去村子裡繞了一圈。沒有路燈的小村莊,小孩奔跑玩鬧,大人提香拜拜,我和雲小小看不出什麼頭緒。回到住處也才九點,什麼,要睡了?
重頭戲在隔天。習慣晚睡晚起的我和雲小小入境隨俗,一早和阿海全家在祖宗牌位前的餐桌,吃了比前一晚還更豐盛的早餐,阿海便興沖沖地帶我們去西寧第一地景:黑婆山。
阿海說新年爬山身體好
黑婆山在平坦的西寧田野間圓鼓鼓地隆起,像個大饅頭。上山有兩種方式,一是走路,一是搭纜車。阿海說新年爬山身體好,我和雲小小不知天高地厚跟著爬,兩側綠樹成蔭,空氣清新,的確挺好。不料,遠看不怎麼高的黑婆山,換成一步一腳印之後,石階卻像永無止境似的不斷延伸。終於到了山頂的廟宇,人聲鼎沸,虔誠的人們捻香敬拜。下山時,我們堅持搭纜車。
接著阿海帶我們去看高台教聖殿。高台教是西寧當地自創的新興宗教,時間不到百年,但是信眾已有數百萬人。農曆新年,也是重要的祭拜時間,華麗的聖殿內外都是身穿潔白長衫的信眾。
高台教主張「萬教大同」,融合世界各地主要宗教,信奉對象包括古今中外的知名人物,老子與孔子相見歡,耶穌和釋迦牟尼共一堂,關公、李白、孫中山、牛頓、莎士比亞也穿越齊聚。仰望高台教的象徵符號:一隻直徑數公尺的巨大眼球,我和雲小小真是開了眼界。
多虧Facebook,我和阿海現在偶爾還能聊聊天,照片裡的他和當年一樣年輕斯文。他繼續練空手道,還當了幾個月的教練。大學畢業之後,又去了中國廣西,繼續中文旅程。現在回到越南,學以致用教中文。
現在三十一歲的阿海,仍是單身,徵友條件是溫柔體貼性格好。他雖然連個女朋友都沒有,卻很關心我和雲小小有沒有生小孩。
「沒有呀!沒那麼喜歡。」我回答。
「不喜歡也要生小孩呀!不然老了誰養你們?」
「把希望放在小孩身上太不實際了。自己養自己,自立自強呀!」
這個越南小男生,有著一副傳統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