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學會自己綁馬尾以後,妳就不曾再手執梳子,在我的髮絲間穿梭……
妳為我梳髮,妳從來就看不見我的表情,因為我始終背對著妳。
對長髮的印象最初來自於幼稚園同學,長長的頭髮過肩,瀏海是齊眉的妹妹頭,溫順而美好。如果髮絲也能代表一個人的情緒,我以為那是妳對我的期望。
抵制那樣陌生的自己
散落在肩上的髮絲乾燥而略帶粗糙,我的脾氣陰晴不定,話中帶刺。讓妳無奈,有時也讓妳勃然大怒。
「妳到底怎麼和理髮師說的?為什麼妳的頭髮剪完像沒剪一樣?」
妳的質問,我的沉默。
妳跟去的時候,剪完頭髮回來、洗完頭,我會自己對著鏡子生氣。只為自己在鏡子裡顯得陌生,心底就會油然而生一股不滿、焦躁,屢試不爽。
那樣的對質一年出現好幾次,妳大概會形容我為無理取鬧。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厭惡那樣的改變,排斥甚至抵制那樣陌生的自己。我發完脾氣後,莫可奈何下,也總會慢慢適應。
妳為我梳髮,記憶中沒有當時妳的神情,因為我總是背對著妳。
每天吃早餐的時候我會放兩把梳子在餐盤邊,一把寬齒一把細齒。妳為我梳髮,用寬齒梳順,用細齒理平,將我的髮絲一綹一綹地攢起、梳平,用髮圈固定。
我其實分辨不出妳是否喜歡我留長頭髮,儘管妳為我梳髮像慣例般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一如我這麼多年坐在同一張餐桌前的同一個位子,盯著同一面牆上的同一個鐘,像時光未曾走。
「妳今天要綁什麼?」妳多半會問我,但我往往給妳與昨日無異的答案。妳也會擅自決定我這一天的髮型,比如那天正好要拍照的話。
妳為我紮頭髮是很仔細的,梳齒一次又一次劃過頭皮,堅持每一個糾結處都要扯開,一齒一齒嚙咬過每一寸髮絲,唰唰聲規律地輕響。
妳從來就不懂我?
妳熱中為我買些新髮圈,在慣用的髮圈鬆弛甚至毀壞時,或在每每出去逛街路過時,妳會自己向我提及,專注地遞幾個給我問我要不要。妳嘴角勾起令人舒心的弧度,挑揀著幾個很可愛的造型,放在我手心,讓我決定。
妳偶爾會滿臉笑容拉著我的頭髮玩,紮辮子,或作勢要將它剪成奇怪的形狀。我當然會強烈反對。妳玩笑似的抱怨讓我分不清妳的好惡,只要我為妳的行為一表現出生氣,妳就會掉頭走,「開個玩笑連這也要生氣。」妳總是這樣形容我。
這讓我覺得妳從來就不懂我。一點也不。
在我學會自己綁馬尾以後,妳就不曾再手執梳子,在我的髮絲間穿梭。現下我自己打理每一天起床紊亂的思緒,不再因為剪頭髮而心生不滿,慢慢學著收斂起自己的脾氣。我還是會想到妳,想到妳為我梳髮。
梳子劃過頭皮的觸感讓我輕輕顫抖,不是恐懼,是一種久違的平復。推開每一道障礙,解開每一道結,溫柔而堅定。我背對著妳,在一個沒有鏡子的地方,那麼親密卻又看不到彼此的表情,妳為我梳髮,將我的髮絲一綹一綹地攢起、梳平,用髮圈固定。
我想起在我還未長大,對妳還心存怨懟的時候,模仿著妳的手勢、動作綁頭髮,總是歪歪扭扭,還有散落未攢起的髮絲。
驀地遺憾那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為何都沒有想到回首,妳會用怎樣的目光看我。
妳為我梳髮,對我來說那就是最好的了,平整而穩固,原來妳比我想像的更了解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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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陳郁閔,1994年出生於高雄,畢業於高雄女中,現就讀清華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