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福州的鍋邊糊
台灣的鼎邊趖在中國福州稱「鍋邊糊」,不過作法上早已不同,滋味更是迥異。
福州人有句話形容一個人:「鼎邊糊一轉就熟。」意思是那人很會搞公關,和人家糊一圈,攀親帶故,就拉上關係熟識起來了。我曾到福州研究飲食文化,一遭遇,就有人告訴我這句諺語,證明這味小吃歷史久遠,早已融入庶民的口語中。
「鍋邊糊」在福州又稱「鍋邊」或「鼎邊糊」,比較正式的寫法應是「鼎邊抆」。根據中國作家劉立身的《閩菜史談》,傳統製作方式是:
飰(魚夫注:俗「飯」字,為「在來米」)米經水泡軟後磨成米漿備用。同時,用一口大鐵鍋,鍋底火要燒至鍋沿整圈,鍋中先入些食油,放入蔥白、蒜頭稍煸,再放下蝦米、魚乾、香菇、紫菜,加入骨頭湯或蜆仔湯。湯水燒熱到七十度左右,先在鐵鍋上沿圈抹些花生油,然後裝一硫米漿,沿鍋邊一抆,蓋上鍋蓋,讓湯氣去蒸米漿,揭蓋用鍋鏟以極快速度將烙、蒸熟的米漿,沿鍋邊鏟入鍋內湯中,變成捲得薄薄的米漿片,連續數次,再撒些蔥花、蒜汁即成。
先父在世時特別鍾愛鼎邊趖,他告別人生舞台的最後一道美食就是這一味。猶記得那天醫生告訴我,接下來父親的病情已不是醫學而是哲學問題時,我毅然決定召喚家人,用輪椅將父親推出病房,前往基隆。到了夜巿入口,除去他的口罩,問他想吃些什麼,父親氣息微弱的說就鼎邊趖吧。我心裡明白,這是父子能共享美食的最後機會了。
從此我念茲在茲,去福州一遊,特別要找那原始的鍋邊糊來嘗嘗。父親是饕家,又好易牙之道,我自忖能略勝他一籌者,唯雲遊四方,努力在「闊嘴食四方」上吃得比他深廣罷了。
●鍋邊糊渡海成鼎邊趖
「安泰樓酒家」是福州的小吃美食廣場,我一到就迫不及待的要看當地「鍋邊糊」的作法,用手機拍攝下來。大抵和《閩菜史談》一書中所提及的程序差不多,只是那主廚總監說,鍋邊糊隨著中國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加入的食材更多樣化,也更高檔了。
基隆廟口百年著名小吃的「吳家鐤邊趖」雖先祖也來自福州,但如今的作法,已是完全不同的料理了。
先說名稱,「鍋邊糊」或「鼎邊糊」,福州特有的「鼎」字是保留了,但「糊」這個字換成了台語的「趖」,這就有趣了。我特地就此請教台語文博士李勤岸教授,得到他貼過來的一段心適的「說文解字」:
台灣閩南語蟲、蛇等在地上爬行或蠕動叫「趖」(sô),例如:「蟲咧趖」(thâng the sô),指蟲在爬行。「伊四界趖」(I sì-kè-sô),指他到處閒逛、蹓躂。這是引申的用法。還有一種小吃叫「鼎邊趖」(tiánn-pinnsô),是用米醬為主要材料,倒入滾燙的寬口淺鼎中形成麵疙瘩式的薄片,湯中加入菜肴、海鮮等調味料而成。它的命名就是取米醬入鼎成塊有如蟲趖的形象,是一種譬喻構詞。
所以這「趖」字也等於宣告了閩北的鍋邊「糊」,已成了閩南的「趖」,十足的台灣味。
再說食材,這碗鼎邊趖裡頭配有里肌肉羹(用鯊魚漿打成)、蝦仁羹(冰鎮十號白蝦打蛋白再和以鯊魚漿製成)、丁香魚乾、魷魚、香菇、花蓮雪金針、高麗菜等,口感極為豐富,湯頭尤為香甜。
粉條則是另起爐灶製作,以老在來米加入些許鹽巴磨成米漿,沿鍋邊糊成圓環狀,蓋上木製鍋蓋,蒸至鍋蓋升起白煙,鍋內水聲作響,且嗅到陣陣米香,即可打開鍋蓋,鏟出粉塊,一層層往上堆疊,待冷卻後則成香Q不爛的鼎邊趖了。要下鍋前再剪碎或撕裂成小片,和福州直接下在鍋湯裡截然不同。
鍋邊糊在中國福州還算是小吃,但在台灣,阿扁總統時期曾將之列入國宴,作為招待外賓的特色佳肴。經過御廚大師們的調理,當然更顯精緻了。
寫就本文,緬懷先父,子欲養而親不在,他要是能夠長壽一點,我就能將這鼎邊趖的故事親口說給他聽了。
●摘自天下文化出版《樂暢人生報告書:魚夫全台趴趴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