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她支支吾吾地問,是否還留著你當兵時寫給我的信,她想看看你「寫給我的」和「寫給她的」,有什麼不一樣……
沉默的五秒鐘
揚起多年思緒
深夜的手機簡訊鈴聲容易使人受驚,尤其是在凌晨三點還熬夜催生著難產的教材時,膽小的我只有放聲咒罵,並以阿彌陀佛為顫慄後的雞皮疙瘩超渡。點開一看:「好久不見,一切都好嗎?小寶寶半夜肚子餓,我正在餵奶。很想你。」
都快忘了,你結婚快滿兩年了,沒想到過去那雙打籃球、寫文章的手,現在竟然一手抱著小北鼻,一手拿著奶瓶。我幻想你細細的金框眼鏡,隨鼻頭上的汗珠,沿著充滿父愛的視線,不斷從鼻梁上滑落。你的鼻子總愛出汗。
還記得聰明、活潑、熱情的你的學妹--你的妻,來電邀請,在電話那頭甜膩開朗地告訴我,你們的婚禮將會在盛夏的南台灣教堂舉行,還有朋友們擔任舞群,獻上舞蹈祝福,相信會很精采,希望我能在現場見證你們的幸福。而且,據她了解,你只有我這麼一個知己。
我也以開朗到喜馬拉雅山般高的聲音回答:「好替你們開心!怎麼這麼巧,我最近也剛和舞蹈教室的老師、同學們在北台灣的教堂裡,為同學的婚禮表演。」我說我一定會儘量挪開工作,前往參與。
忽然,她支支吾吾地問,是否還留著你當兵時寫給我的信,她想看看你「寫給我的」和「寫給她的」,有什麼不一樣。
從「寫給我的」到「寫給她的」之間沉默的五秒鐘,大概濃縮了一位即將成為新娘的女孩,對未婚夫多年來的懷疑和擔心:你和他,真的只是哥兒們?真的只是學長和學弟?只是不常聯絡的好朋友?
這五秒也讓我想起藏在電視櫃下方、那個陳舊的收納盒裡,足以慰藉自己的幾封信,你寫的信。
沒出席的婚禮
刪除了的思念
那年,我大四,你大一,一起到外校上通識課,你提議要散步回去,邊走邊聊,卻不知道是誰、什麼時候,在街燈下牽起另一個人的手;宿舍裡的書櫃,是你幫我扛回來組裝的;午夜場的《鐵達尼號》是你陪我一起看的,並嘲笑我濫情哭泣,但依然幫我披上你的外衣,說午夜變冷了。
升大二的暑假,你準備踏上成功嶺,那是台灣最後一屆的大專集訓,而我,才剛知道自己大四下被學校二一退學。不知你從哪得來的消息,出發至成功嶺的前一天來找我,但我跌得踉蹌的自尊仍在佯裝無所謂。你將手裡的信封袋塞到我的手上,說:「這些雖然不多,拿去用,重新開始。你一定不好意思跟家裡拿錢吧。我去成功嶺會寫信給你,記得回信喔。」再給我一個「最你」的笑容,揮手離去。我看了看信封袋,裡頭裝著你的郵局存摺和印章。
之後,我們通信、通電話。明明年紀比我小,你卻總像個老頭一樣對我說人生起落皆空的大道理,還會把打完的電話卡寄給我,說都是講給我聽的證據。
「嘿,你還在嗎?」你的她把我拉回現實。
我彷彿回到人間,輕輕地安撫著:「當然不一樣啊!寫給妳的是思念、是情書,寫給我的都是一些『不合理的要求是磨練』那種當兵的抱怨文。再說,我家裡前幾年失火,把我收藏的書、唱片,還有照片、日記統統都給燒光了,更何況是信。很抱歉啦,沒能留下來給妳看,沒什麼特別啦。」
電話就在我答應一定會出席你們婚禮時結束。
是的,那年我沒出席你的婚禮。
看看時鐘,凌晨三點半,我對著手機笑著按出:「好久不見啦,我很好,這位辛苦的把拔快快餵完奶休息,別累壞了自己唷。改天再一起吃飯聊聊,晚安。」刪除了「我也很想你,你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