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說自畫】周可薇／子彈下的亡魂

文□圖／周可薇／聯合報

眼前五色鳥壯碩的胸肌上，出現大面積暗紅色的瘀血， 還有一個切口很完整的凹陷…… 倒地不起的五色鳥 台灣擬啄木，別名五色鳥，是平地常見的鳥類，一般校園甚至住家都可以找到牠們的蹤跡。一身綠的羽毛幫助其隱身在樹群之間，叫聲就像敲木魚，清脆且響亮。 民眾有時會發現衝撞玻璃後倒地不起的五色鳥，而在實驗室解剖的案例裡，有很高比例呈現出內出血的狀況，如沉澱進顱骨內的暗紅色，以及卡在臟器間的凝固血塊。不少五色鳥意外把自己的翅膀或腿撞斷，直直插出體外，運氣好的會及時被善良的民眾發現，送到台北市野鳥救傷中心，儘快做醫療醫護，提高再次展翅高飛的機率；運氣不好的，可能因為癒合狀況不如預期，面臨截肢或傷重死亡。然而更多時候，意外發生的當下，除了窗面上的血漬，幾根飄落的羽毛，幾乎沒有人發現異樣。傷者往往拍翅掙扎直到身體僵硬，甚至被蛆蟲啃食後，才會被人發現。 我常常一邊製作標本，一邊感嘆牠們為什麼這樣橫衝直撞？儘管人類責無旁貸－－在水泥叢林裡生存已經很不容易，而自從流行起大面積落地窗開始，各種鳥類的窗殺案例數就筆直攀升。然而，想要避免類似事件發生，我們還可以試著用一些窗貼或海報來做遮擋，讓鳥兒看得出「此路不通」，達到驅離效果；或者，雖然這聽起來很像藉口，但窗戶不要擦這麼乾淨也行喔（笑）。 當謎團得到了解答 這一回要說的這隻五色鳥案例，卻不是意外死亡的。 我開始解凍屍體時，就注意到牠是一隻非常壯碩的鳥。一面清洗，一面感到疑惑，究竟是什麼原因讓牠倒下，最終進了冰箱？我們可以從一隻鳥的外觀，大略推測牠混得好不好。捕食能力好，自然體態勻稱；營養夠均衡，自然羽色豔麗。相反的，生存技能不佳的鳥兒，通常身上會留下些許磨損、傷痕，抑或是瘦到露出刀胸……可是，手中鳥兒外觀如此美麗，一點都不像是少了吃食、體弱被淘汰的樣子。 在結束記錄鳥的各項數值之後，我把鳥的身體打開。眼前五色鳥壯碩的胸肌上，出現大面積暗紅色的瘀血，還有一個切口很完整的凹陷。我將軀幹從體內移出，用刀子把凹陷處劃開，結果令人驚訝，一顆BB彈從切口處滾落。 使五色鳥倒下的謎團得到了解答。不是疾病，不是天敵攻擊，而是一顆製作精良的BB彈－－子彈穿過羽毛皮膚，重擊厚實的胸膛，打碎、半嵌在五色鳥的胸骨上。 這說明了什麼？有人拿著空氣槍遊蕩在公共場合，尋找無力反抗的受害者？這麼做的目的是什麼？這樣的獵殺行為是為了樂趣嗎？不管對象是誰，動機為何，槍口下的犧牲者在板機扣動的瞬間，就喪失發問的權利了。 因為證物來源特殊，BB彈與其他組織一起被泡進了玻璃瓶中，建檔留存。我把手中的標本整理乾淨，準備好針線做縫合。除了刀子製造出的切口外，這回要多縫合一個正圓形的孔洞。用鑷子把縫合處附近的羽毛整理一下，調整姿態，一隻五色鳥便呈現熟睡的樣貌。 我將標本推進真空櫃內乾燥定型，並在紀錄紙上寫下今天的發現，讓悲劇發現於此，存在於此，也結束於此。

【青春名人堂】黃宗慧／牠聽見你的心在哭

黃宗慧／聯合報

前陣子我因為出版新書《以動物為鏡》，進行了幾場分享會，會後替聽眾簽書時，常常忍不住有些突兀地問對方：「你有看《夜巡貓》嗎？如果有的話，我替你簽上『微笑』好嗎？」因為深谷薰的《夜巡貓》是我近期最喜歡的漫畫，而微笑，是漫畫裡那隻名為遠藤平藏的流浪貓，經常掛在嘴邊的口頭禪。 像是怕自己的長相無法充分表現出喜悅心情似的，平藏的「微笑」，總是用「說」的而不是用「做」的，這個奇妙的設定，還真讓我開始思考：我不笑的時候總被認為很兇悍，是不是也該試試這招，把「微笑」說出來？ 而書裡饒富意味的設定還不只這一個。巡夜時，平藏總是問著：「有人在哭嗎？有人偷偷在哭嗎？」如果發現了誰在心裡偷偷地哭，牠就會駐足聆聽對方的心事。然而牠每多聽一則傷心的故事，身上就會多一道傷痕……既然如此，還主動四處尋找眼淚的味道，豈不「自討苦吃」？但對照緊閉心扉的現代人，夜巡貓真的是比較傻的那一方嗎？人們把自己感受外在刺激的觸角縮起來，避免讓他人的傾訴成為劃在自己身上的傷，但於此同時，也選擇各自孤獨地承受著煩惱，成了一個個「偷偷在哭」的人；這並沒有比願意去傾聽與承擔的夜巡貓幸福吧？我想。 心裡的哭聲被聽見了，就能因為被了解，而獲得療癒的力量；《夜巡貓》被視為足以鼓勵厭世的人活下去，或許是這個原因。但對於曾從事街貓節育放養（TNR）的我來說，更觸動我的部分，是關於浪貓生活的艱辛與努力求生的點滴。也因此，每當看到書裡某些人類角色對浪貓們伸出援手，我就會感覺到小小的安慰。 就像我特別喜歡的〈賞梅〉。在這一回的故事中，男主人看到庭院裡出現貓，原本拿起掃把要驅趕，卻突然發現平藏與牠的貓夥伴們竟然在欣賞梅樹。他想起妻子在種下梅樹的時候曾對他說，將來要做點小菜請客人來賞梅。妻子應該已經不在了吧？只見他沉吟一會，改變了心意，默默端出了招待貓的點心。而短短八格漫畫中的其中一格，特寫了平藏身邊那隻名為重郎的獨眼小貓。牠唯一的那隻眼裡，正綻放著一朵梅花。動物和我們，同樣是有能力感受這世界的有情生物，那一朵梅花，彷彿透過書的扉頁，向我這麼說。在某一場分享會中，我於是不只在簽書時簽下了「微笑」，也重述了這則深深打動我的故事。 那次分享會結束時，一位也做TNR的聽眾前來問我，遇到有人惡意訓練狗群在深夜攻擊浪貓，該怎麼辦？我無法為這沉重難解的問題提出任何解答，但我知道，我至少可以像平藏一樣傾聽。那天下午，我聽了一則悲傷的故事，並默默希望他心裡的哭聲被聽見之後，有勇氣繼續面對照顧街貓的工作，去療癒他所看見的，牠者的傷。

【12月話題：交換禮物大驚奇】小龍／坦白換來軍中閨密

小龍／聯合報

當天氣漸寒，一段遙遠的年少記憶又回頭找來。 對於像我這樣的男同志，服役意謂著戴上一層密不透風的面具假到底；假裝自己有女朋友，假裝自己對罩杯很在意，假裝自己超級man……直到那年冬天因為公差自蘇澳至左營參加救火、堵漏訓練。 有了白天在火車上打屁笑鬧的基礎，夜裡與鄰床學弟繼續長談。一來一往間，那種同道中人的雷達嗡嗡作響，我開始得寸進尺，直接跳過：「有沒有女朋友？」迂迴繞道：「去過哪些夜店？」而他不拐彎地說出了Funky－－昔日男同志身分認同的指標所在。 瞬間我倆同袍變閨密，交換彼此真實感受，抒解「不願役」的苦悶凝滯，也換得「時間忽然走快了」的這份大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