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藏寶圖】徐正雄／懺悔時代

徐正雄／聯合報

哪一邊先錄取我，就去哪一邊 不知道有沒有人遇過這種事：一星期內，家裡所有的電器幾乎都壞了一輪以上，連機車、身體也問題不斷。這些倒楣事，彷彿約好似地一起來造訪。 2006年，三十五歲失業又生病的我，衰事連連，連騎著破單車在街上晃蕩，都會被撞。當時，看見一家佛具店貼了一張短期出家的海報，我的年紀剛好吊車尾，前途茫茫，反正免費，當下決定報名。 幾天後，又在報紙上看到政府徵短期約聘人員，也一起寄出履歷，心想哪一邊先錄取我，就去哪一邊。 約聘人員共需二十二名，卻來了七百多人報名。我和其他面試者聊天，得知有人遠從高雄來台北面試，輪到我時，立刻跟面試官說我決定放棄機會，因為有人比我更需要這份工作。面試官說：「你不需要放棄，因為你應徵的那個離島，只有你一位候選人。基本上你已經錄取了，我會再發正式公文給你。」 沒多久，蓋著紅色大鋼印的政府公文來了，我以為就要遠走他鄉，不料隔天政府單位又緊急來電要我暫緩就職，我倒也不覺無奈，因為短期出家審核也通過了。我想，老天大概要我離開這個生活了三十多年的圈圈，去體會一下另一種人生吧！ 道場在北台灣山上，過年前照例下著綿綿細雨，颳著冷冽寒風，一下車，我們便被帶去剃頭，我的頭皮屑像刨冰一樣，隨著頭髮落下，感覺生命正一片片流失。幫我剃頭的法師緊皺眉頭：「你生病了……」之後，我們收起從家裡帶來的五顏六色衣褲，穿起像電影《魔戒》裡巫師甘道夫那樣的灰袍，乍看之下，就和出家多年的法師沒什麼不同。 此後數天，我們隨著出家法師作息，每日四點起床、十點就寢，這中間夾雜著兩次早晚課誦，二次用齋，晚餐稱作藥石，因為出家人認為兩餐已足夠維持生命，第三餐的飢餓彷彿一種病，所以稱為藥石；其實佛陀時代的出家人一天只吃一餐，現在的出家人算是舒服多了。 由於身體不好，我非常怕冷，一個人要蓋三條棉被。不知是記憶差還是生病的關係，法師要我練習念一句佛號，九個字我怎樣都背不起來，再短的經一定得看課誦本。很多人念經會通體舒暢、滿身大汗，我的反應卻是眼睛不斷下雨，不是綿綿，而是傾盆。 後來，隔壁師兄也跟著一直流淚，我問他為什麼？他說被我傳染的。 原來人生的不順利，其來有自 在這樣每天持續吃素、念經、打坐、拜懺……的日子裡，感覺自己好像洗衣機裡的髒衣服，不斷被淘洗著。尤其拜懺，剛開始不知要懺悔什麼，自我感覺良好，只是傻傻跟著大家合掌、下跪、磕頭，重複折疊身體的動作；奇妙的是，慢慢地，經由臣服，不斷將自己身軀降到最低位置，感覺那些自大就像亮片被抖掉一些，傲骨也柔軟了不少，心裡漸漸比較澄澈，有些心得浮現腦海。 這才恍然大悟，原來人生的不順利，其來有自。 過去我在追求理想時，無意間傷害了許多人事物卻不自知，很多事雖然不犯法，卻違背良心、觸犯大自然法則，不知不覺讓靈魂蒙上塵埃，無形中形成諸多障礙，讓自己寸步難行。而懺悔就是最佳清潔劑，因虧欠而流下的淚水，如大雨般洗去靈魂的汙垢，讓人看清本來面貌，也讓過去願意與我和解。 我就是從短期出家這一年開始轉變，明白過往犯下多少錯誤，並決定努力懺悔、改變自己。 難怪，泰國男子一生至少要出家一次，不是沒有道理。 不知感恩、把很多人的善意認為理所當然的我，開始彌補過去對周遭人的冷漠和予取予求，不知足令我的人生出現一個沒有底的黑洞，現在，我要用愛與感激填滿。 今年，我的生活又出現了十多年前的那種事。 家裡許多電器，不約而同地在一周內輪流故障；機車更離譜，一周內壞了四、五次，花了快一萬還沒恢復正常，連修車師傅都大感不解；還有身體也出現毛病，久久不癒。 不過，這次我不像上次那麼驚慌失措，因為我明白，人生的一切都是會故障損壞消滅的，沒有人事物可以逃過這程序，我們能做的，就是坦然面對這些問題，盡力解決，至於結局如何，就交付老天安排。 很多事釋懷之後，覺得也沒那麼嚴重，日子還是得過，我不再心浮氣躁，懂得欣賞不完美。仔細想想，能活著、沒負債、有飯吃，人生好像也還不賴。 這一切逆轉的原點，都來自於懺悔。

【青春名人堂】阿蘇卡／十年之後的台灣族裔想像

阿蘇卡／聯合報

2015年底，香港有一部沒有知名導演、影星加持的電影《十年》，默默在院線上映，這種小成本電影本來引不起什麼話題，然而它是一部帶有假設性的預言電影，預言香港在中共高壓統治下，十年後可能面臨母語失傳、自由與人權逐步淪喪的情況，吸引許多關心香港前途的民眾進戲院觀影，一時之間，《十年》成為熱門發燒話題，更奪下隔年的香港電影金像獎最佳電影。 《十年》在香港獲得成功後，原團隊開始與亞洲其他國家合作，由當地年輕導演拍攝各自國情的版本，而集結五位台灣導演之力拍攝的《十年台灣》，今年初也已問世。趁著此「十年」熱潮，我也來想像一下十年後的台灣族裔情況。 首先是外籍移工的部分，目前移工人數以每年增加三萬人的速度在成長，十年後移工總人數必定超過一百萬，平均台灣島上每二十四個人就有一個是移工，且由於泰國、印尼、越南、菲律賓等國的經濟逐漸發展起來，國民不再願意出國工作，這四國的移工會逐漸消失在台灣，取而代之的是來自緬甸、敘利亞、中非共和國等，新興開放或戰後重建國家的移工，屆時又會為社會帶來一波新的文化衝擊。 再來是新住民與新二代孩子，這些目前就學中的孩子們十年後已長大成人，陸續出社會成家立業、結婚生子，這時如果再稱呼他們的下一代叫「新三代」，就顯得非常奇怪（都傳承到第三代了，怎還加個「新」字），因此大家逐漸產生共識，以歐美社會對外籍移民的稱呼方式（例如非裔美國人、亞裔移民第二代）來為這個族群重新命名，屆時我們會普遍聽到越南裔台灣人、菲律賓裔第三代等詞彙，「台灣人」一詞不再僅限於黑眼睛黑頭髮黃皮膚，而會被增添新的形象。 至於國家整體的經濟與安定，我也抱持樂觀態度；在經濟方面，十年後長大成人的數十萬新二代們，帶著語言優勢返回另一個故鄉尋求發展，加上大部分年輕人透過教育和旅行，早已跳脫上一輩對於東南亞「又窮又落後」的刻板印象，台灣與東南亞各國的經貿關係將達到前所未有的高峰，得以逐步擺脫經濟上對中國的依賴，甚至取代香港，成為東北亞與東南亞之間的跨國貿易重點地區。 而在社會安定方面，邁入高齡化的台灣引進更多移工看護照顧老人病人，他們休假時所造成的擁擠難免引起本國人抱怨，所幸十年後有愈來愈多像「One-Forty」或「1095，」的跨文化交流組織創立，這些組織在很大程度上扮演了外籍族群與本地民眾之間的潤滑劑，因此雖有零星口角產生，但在各地組織努力下，台灣大概不會發生大規模的族裔衝突，得以繼續繁榮發展。 以上是我對十年後的台灣所做出的想像，你呢？你覺得十年後的台灣是什麼樣子？

【插畫有故事】奚佩璐／愛情鏡中

文／奚佩璐／聯合報

我為〈不合拍的合拍愛情〉所繪製的插畫。 2018年與繽紛合作的插畫中，印象最深刻的是〈不合拍的合拍愛情〉，文章生動描述一對情侶，因彼此共通弱點相識到相戀的過程。而我在畫的過程裡，也用了一些自己喜歡的新元素，以平面式、交錯的點與線來詮釋音樂的不合拍與心靈的合拍。 「我看著她的眼睛，看著她的瞳孔映照出我的模樣。」文章裡的這句描述，使我想起電影《獄愛》，導演替男女主角設計難以相聚的情況，為了探索感情裡的虛與實：「一個人是否真正認識另外一個人，或者一個人是否因『被愛的幻想』而陷入熱戀？」 而電影《那些我們想像的愛情》，也以虛實混雜手法，呈現在愛情裡，我們在對方身上投射自己的模樣，與對愛情的理想。 能引發我們內在深層情感的人，通常有兩種特質，一種是對方擁有自身理想中的特質，一種是他存有我失落的特質。這些特質可能是自己希望但是還沒擁有的，也可能是原本擁有但在過程中失落的。當在對方身上看見與自己同樣的弱點，而且透過自我揭露被接受，除了需要很大的勇氣，也在無形中獲得真實自我被接納的肯定。 愛情像面鏡子，一開始可能在鏡中投射出自我與對美好的想像，而當開始認識真正的彼此，跳脫自我的角度，從關係的視野看待不同個體行為互動的影響，從彼此反饋中又看見另一種自己。假如在這過程中透過自我覺察，可以認識更深層的內在。甚至，兩人映像在鏡子裡交疊融合之後，可以激發出不曾想像過的自身，一起創造充滿驚奇的可能性，在互相理解中更懂得看見與貼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