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杜勢力範圍內的節目,都有我一份
稱謂,很有趣;在姓氏上押一個「小」字,瞬間就拉近了彼此的距離。
早年的台視,尤其是老三台時代,節目部有兩位「小」字輩的人物,是可以橫著走路的,一位是小杜(杜士林),另一位是小張(張湘生)。簡單來說,他倆是劇務頭頭,所有節目預算的編列執行、演員及工作人員的通告發送、錄影的道具準備,都需要他們細心縝密地統合完成,沒了他們,節目是萬萬推動不得。很有幸,我在就讀世新時,得以與他倆結緣。
先說小杜。
介紹我進台視實習的「導演學」熊廷武老師正好在成功嶺拍戲,他要我自行前往台視,向「台視劇場」的湯生導播報到。到了台視門口,堵在櫃台,鼓動著一雙類似金魚眼的警衛,任憑我說破了嘴,就是不讓我進去,連內線電話都不給打,硬是要我滾蛋。
或許,這警衛也是上天派來磨練我的老師之一。數度被趕出大門的我,在最後關頭,跟自己對話:「走人吧!如此像是狗一樣,被攆著走,太沒尊嚴了。不過,要是轉頭走了,可能就此失去實習的機會……」於是,我對自己精神喊話,加油!再試一次吧!
當我走進玻璃門,還沒張口說話,彷彿吃了炸藥的警衛破口大罵,只差沒把我拖出去。我也火了,據理力爭地以非常大的聲音,將目的吼給他聽;此時,小杜剛好有事走出來,一聽我言,立馬對我招手,「走!跟我進去。」連正眼都不看警衛一眼,更別說是登記了。
如是這般,我不但進了台視,小杜還跟我說,往後就算不是湯生導播的戲,也要我去幫忙;他說剛好需要一個幫手,看我還算機靈。
小杜不多話,一張嘴就是正宗的北平腔。他斜背在身上的背包,不曾放下過;我猜,那包裡隨時都裝滿了鈔票,無論是演員的酬勞、我們的工資、隨時要買的道具,全在那包裡。自從當了台視的劇務後,我的眼界逐漸打開,除了帳務不用我碰,其他的大小瑣事,小杜都扔給了我以及另一位較我資深的「小查」。甚至不僅是「台視劇場」而已,其他如「周三劇場」、「兒童電視劇」乃至連續劇,只要是小杜勢力範圍之內的節目,都有我一份。
我也注意到另一位劇務頭「小張」的存在。
小張是台視皇牌--歌仔戲「天皇」楊麗花的御用劇務,許多閩南語劇都是小張的領地。小張很酷,話一樣不多,老低著頭往前衝,連頭都不抬;他愛吃檳榔,嘴角永遠積存著血紅的檳榔渣。偶爾,他看見我,會冷冷問一句,忙不忙得過來?我懂他的意思,趕緊搖頭,他不再理我,又像是加足馬力的三輪車,一溜煙就消失在節目部的走廊末端。
人說同行是冤家,我卻從未聽說過小杜與小張之間,有過什麼糾葛。
等到我離開台視,進入報社後,反而跟小杜有了私下的聯誼。單身的小杜,在台視後面租賃了一間公寓,只要沒事,我就鑽進他的公寓,看遍他租借的各種錄影帶;有時候,小杜與幾位台視的導播、演員在裡面打牌,我一樣看錄影帶,等到吃飯時間,他們就領著我,一起去吃家常菜。
小杜後來交了女朋友,換了,再交,結婚了。小張好像依然是孤家寡人。
台灣的電視生態,因為解嚴有了極大的變化;慢慢地,小杜與小張,也陸續離開了台視。
看見小張,許多人眼眶濕潤了
時有聯絡的幾位資深演員,經常進出由董德齡掌廚經營的餐廳。有一天,住在台中的華真真決定專程北上,與昔日的台視同仁餐敘,董□齡要我當召集人,我欣然承諾。
曾是台視當家小生的江明,是大夥極為想念的老夥伴。他先後移民美國與上海,前幾年落葉歸根,定居在淡水。朱莉莉導播告訴我江明的聯絡電話,電話一通,江明十分熱絡,說剛過八十,已不參加任何應酬,但台視老友的聚會,他一定出席。臨要掛電話了,江明忽然問我,有小杜的消息嗎?他十分想念小杜,我回應他道,聽說小杜住在新店的山裡面,應該找得到。
華真真亦然,提到以前經常接到小張的電話,要她接戲;多年失去聯絡,她非常想念小張的聲音和他的人,希望也能找到小張重聚。
因為時間匆促,第一次聚會到了二十幾位台視老友,但小杜與小張還來不及找到。等到董□齡的餐廳確定要在二月底結束了,大家又火速決定,再次聚集;這一趟,是絕對不能再漏掉小杜與小張了。
江明卻說,天氣不穩,他要缺席了;我心想,由上海回來的夏台鳳與華真真都指名要見「江大豬」(江明的外號),他怎能告假?終於,先是找到在新店山裡隱居的小杜,然後得知,誤傳已經離世的小張仍在,只有小杜找得到他。
我在電話中告訴江明,小杜找到了,江明的興頭立馬高揚,答應一定出席。然後,小杜親自跑了一趟小張的住處,告訴小張,老友們要聚會了。
再見的那天,小杜準時出席,但他不太有把握,人在上班的小張是否能夠由中和趕過來。不過,看見江明、江彬、華真真、夏台鳳、唐琪、施茵茵、龐宜安滿臉喜悅地與小杜擁抱,還臨時把小杜的老婆叫來,我心想,只欠小張了。
終於,大家都要吃飽了,小張才坐著計程車出現在眾人眼前。看見小張,許多人眼眶濕潤了;他像是縮水一般,完全成了個小老頭不說,加上長時間一人面對看守的庫房,沒對象說話,連反應都慢了好幾拍。華真真第一個受不了,躲在一邊抹眼淚,哽噎著說,小張好可憐,到了這歲數,還是孤家寡人又要工作,不像小杜有個溫暖的家。華真真臨時由皮包裡掏出兩萬元,放進自櫃台要來的紅封套,要我幫忙塞進小張的口袋;第二天,江彬也私訊給我,要我幫忙打聽小張的帳號,他要匯兩萬塊錢給小張。
就在農曆年前,這群熱情不曾稍減的老小孩們,幸運地都相認相聚相互取暖了;而我,在每張喜孜孜的臉孔上,也印證了一件事:真是慶幸啊,我曾經歷經過一個美好的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