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案子做，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事情

插畫家，聽起來挺浪漫的，不就是不食人間煙火地在家畫畫圖、賺賺稿費、白天睡覺、晚上熬夜？嗯嗯，我也想要這樣，順便再撒個花瓣、喝個香香花茶，筆一揮就完成N張完美的插畫，多位數的稿費輕鬆入帳……難道不是這樣嗎？

現實是插畫家是一人公司、校長兼撞鐘的工作，我必須四處介紹自己的作品、找案子、談細節、報價、討價還價、簽約、口頭約、畫草圖、改草圖、上色畫完稿、交稿、修改完稿、等稿費、催稿費、作帳、追著客戶再發稿子。網路發達之後，還要打廣告、更新作品集、弄個人網站、經營社群網站。搞這麼多，就為了這個循環可以繼續下去，而當看到自己的作品被出版出來，一切都值得！

有案子做，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事情。案子哪來的？客戶給的啊！有案子接就表示要面對客戶，客戶要什麼我們就畫什麼，還要讓他們驚豔才行。客戶是我們的衣食父母，但也是把我們折磨得最慘的人。如何拿捏什麼案子可以接、什麼案子不能接，要靠寶貴的經驗來判斷。

我的客戶形形色色、來自不同的國家，有出版社、雜誌社、報社，有私人委任、有雄心壯志的未出道作家，有政府機構、美術館等等。有合作很久很久的，也有合作一次就再見的。大部分的客戶都很尊重插畫家，合作過程順利。

雖說如此，偶爾也會碰到一些比較不尋常的客戶。例如，某天正在趕案子時，接到一通電話，另一頭的女士非常有禮貌地告知他們是某宗教出版社，希望我可以幫他們畫童書。我最喜歡畫童書了，當然有興趣。對方接著說，他們的童書一本是人家三本的量，我腦中的計算機馬上開始算圖量跟價錢，雙眼閃著錢的符號。接著，重點來了，對方說因為他們是信某神的，希望我的稿費能比市場價格再少九成，因為都是「信眾捐的錢」，不可以浪費；好處是我的作品可以跟大眾結緣，我做了功德會有福報。真的嗎？真的嗎？這樣功德跟福報可以支付我的生活費跟水電費嗎？

還有一次，也是個信仰某教、剛成立的出版社與我聯絡，也是畫繪本。這次不叫我做功德了，而是處處要我對他們公司的人事、營運出意見，我的電子郵件甚至出現在他們公司內部電郵群組裡。此外，主事的女士非常喜歡我的插畫風格，在完稿後一直黏著我要原稿。很遺憾，原稿屬於我所有，只能委婉拒絕。對方眨著泛淚光的雙眼，手放在我的肩膀上，堅定地告訴我：「沒關係，我可以去妳家看原稿。我會自己帶便當去，妳不用擔心！我會安安靜靜地待在角落，細細欣賞妳的原稿，絕對不會打擾的……請相信我！」

正想該如何溜之大吉，部門主管姍姍來遲

再來是喜歡占人便宜的客戶。合約上已經列好插畫數量、尺寸及價錢，我也在期限前完美交稿，但對方就是有辦法把一張八公分見方的小圖一路改成A3的跨頁插圖，價錢不變。最後再叫我送十個不在合約裡的裝飾用小圖，不然的話他要去圖庫下載很醜的圖來裝飾，風格不合、看起來不專業他也沒辦法。這怎麼可以呢？我們最後還是屈服於這種高段的情緒勒索。開玩笑，自己的作品怎麼可以有其他的醜圖來配呢？這招真有用。

另有某政府部門找上我，說要畫宣傳台灣的電子書，是個非常重要的案子。開會時，我發現對方給的工作時間只有一周，要二十八張跨頁彩圖，而且沒有發稿文案，因為他們還沒寫……連祕書都講到自己不好意思。我正在想該如何溜之大吉，部門主管姍姍來遲，官腔官調地強調起此案的重要性（我真的沒在聽也不在意），希望我能夠配合完成（你誰啊）。我委婉地解釋工作時程太少無法配合，那主管皮笑肉不笑地問：「那妳可以不睡覺嗎？不睡覺的話一周可以完成嗎？」

家人常常看我在工作室裡對著電腦螢幕上的客戶電郵摔筆釘草人，但是客戶電話來了又是甜美應答，歡樂得轉圈圈，點頭強調一切問題都會迎刃而解，根本就是精神分裂。而這一切，都是為了自己亮晶晶的招牌跟口碑啊，誰教我熱愛我的工作，想讓插畫生涯可以走多遠就走多遠。

當然，偶爾也有提供充裕時間的案子，讓人在慢慢作畫時，旁邊放一杯很冰的茉莉花茶，耳邊播放最喜歡的BBC經典喜劇，屁股坐著幾萬塊賣血買來的尊貴人體工學椅，這時真心覺得當個插畫家其實還挺浪漫的。

作者簡介：

江長芳，旅英國際插畫家，是個有英國劍橋CELTA資格的英語教師，也是個專業的踢拳擊及泰拳教練。

除了畫插畫、教英文、練拳教拳之外，有時靈感一湧現，也會爬爬格子，寫寫好笑的自身遭遇，刊登於聯合報繽紛版。插畫作品風格詼諧，喜用活潑的手繪線條及水彩表現；文字作品則幽默、略帶一根抱怨的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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