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開一場無味又安靜的旅行
我的摯友、華語饒舌廠牌「顏社」的老闆迪拉胖要結婚了,儀式辦在橫濱。他的婚禮是我當年的年度盛事,可以見證好友幸福,又可以趁機出去玩,我跟先生早早排好假,訂了慕名已久的旅館,對當地做很多功課,預備要來個一兼多顧的橫濱深度之旅。
俗話說人算不如天算,此話不假。萬事都規畫得周全,也抵不過接二連三的意外。那年冬天流感非常盛行,為了要出去旅行,我跟先生都小心翼翼防範,但在出發的前幾天,我還是中鏢了,反覆看了兩次醫生不見改善,帶著大包小包的藥踏上行程。啟程的前一日,先生工作上突發急事一定得留下來。一番調度後,我按照原定計畫出發,先生把工作危機處理到最後一刻,搭半夜的紅眼班機跟我會合,算一算,剛好可以趕上中午的婚禮。
婚禮當日,我的病情已惡化到完全沒有嗅覺,雖然按時服藥,鼻涕仍如海水倒灌將我滅頂。不要說嗅覺了,我覺得我沒有窒息且存活下來就算不錯。搭著紅眼班機來的先生跟我約定好,從成田機場轉乘到橫濱車站再打電話給我。時間到了,人在橫濱車站的我一直接到無聲的電話,心裡燒起一股無名火,時間都已經這麼趕了,先生為何這麼無聊,要一直跟我惡作劇!連續接了好幾通之後,才在嘈雜的背景音裡,聽到話筒那端傳來他氣若游絲的聲音:「我……在……一號出口……」
在一號出口找到一臉蒼白的先生,發現他被我傳染重感冒,鼻涕咳嗽一應俱全,還追加嗓音消失。因為凌晨搭飛機,睡不好耳朵又不習慣艙壓,從飛機上開始劇痛,在機場的醫務室找了醫師診斷,說是暫時症狀多休息即可。下飛機後不見好轉,聽力漸漸薄弱。於是沒有嗅覺的我,配上沒有嗅覺跟聽覺的他,展開了一場無味又安靜的旅行。
迪拉胖的婚禮就是先生早晨落地後緊接著的中午,回旅館稍作休息後就得出發。那次住的Hotel Edit位於橫濱最熱鬧的港區旁邊,顧名思義,用「編輯」的概念在設計旅館,每一個陳設都有文字跟版面的趣味,大廳不定期展出跟不同雜誌合作的展覽。我逛得津津有味,三種感官功能都消失的先生呈現半獸人的狀態,對旅館毫無印象,每次看到照片都要再問我一次:「這是哪啊?」
我的感動瞬間化為對半獸人的憐憫
重頭戲是中午的傳統日式婚禮流程,地點在橫濱的古蹟「三溪園」,春日櫻花夏睡蓮,一年四季各有風韻,位處高處一覽橫濱全景,風格細膩的典型日本大宅院。到婚禮現場,先生仍是頭腦不清的半獸人狀態,我則維持馴獸師的角色把他在婚禮中趕來趕去,頭昏眼花的他倒是乖巧,把他喚去哪就去哪。
日式婚禮嚴謹且美麗,穿上白無垢的新娘阿牧十分脫俗。看到一身傳統正裝的新郎迪拉胖,心頭浮現我們從學生時代認識以來的種種,我就像主婚人一樣淚眼盈眶,一轉頭看到因為身體不舒服的先生,他眼神渙散、靈魂彷彿已離開身體,我的感動又瞬間化為對半獸人的憐憫。
婚禮後的日式午宴也在三溪園舉辦,宴席的美味、擺盤的精緻,今日想起仍意猶未盡。在各種病痛交攻下的先生,無法聚焦於任何事物上,對當日午餐的記憶為零,但一直行屍走肉的他,在新人敲破清酒桶的這一個環節卻突然覺醒,彷彿那一記是敲在他頭上。
主持人一直跟大家賣力地呼籲,說清酒桶內的酒,客人們要同心協力地喝完,新人才會幸福。但同席的客人喝酒十分含蓄,酒桶內的水位遲遲不下降。義字抵千金的先生眼看習俗的祝福沒有被落實,眼睛一亮,就拉著我到前面猛舀猛喝。看到先生為新人相挺的心如此強烈,我也受到了鼓舞,我倆就在清酒桶附近一直轉圈徘徊,喝完一杯又一杯,直到快見底了才罷休。
本來就已經重感冒的兩人,在幾輪清酒猛攻之下,簡直火上加油。午宴結束後我們搭上公車,從三溪園晃回旅館。一路上不知道是酒精還是病毒作祟,或是兩者的加乘,本來鼻子塞住、味覺慢慢消失,而後連視覺都模糊起來,沿途的景色變得好迷幻。
回到旅館以後,展開馬拉松式的睡眠,除了晚上打起精神去參加after party,其他時間都在被窩裡度過。離開橫濱的前一天,才發現沒有看到什麼景點,我們又再度鞭策對方出門。那天很冷,我們沿著港邊慢慢地走到知名紅倉庫群,天色有些陰鬱,我望著吃力又虛弱地走在前頭的先生,想著他趕時間又犧牲自己的健康,只為了我好朋友的婚禮,突然有些感動。
還在感動之際,我們就在港邊遇到了宣傳飲品的show girl,先生的背影看起來為之一振,依然沒聲音的他回頭用唇語比手畫腳努力地向我表達:「可以……幫我……跟她們拍照嗎?」按下快門的剎那,看到先生一掃病態、笑容積極、眼神閃著光采的合影,不禁在心裡想著,他這一趟遺失了靈魂、聞不到也聽不到的旅行,卻在女孩們的簇擁下回神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