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職場相談所】劉冠吟／耳邊風的哲學

文／劉冠吟／聯合報

被臭罵是日常 不知道是什麼磁場吸引，我跟過的老闆脾氣都不太好。最火爆的那位，脾氣一上來，會議室就會變成武打片，翻桌子、摔杯子、空中飛來飛去的文件是常態。伴隨著火氣一起來的乒乒乓乓，大家都習慣了，但大家不能習慣的，是他如針一般鑽進心裡的怒罵。 嗓門大就算了，他罵起人來非常「客製化」，總是可以罵進你心坎裡：「妳不是台大的嗎，連這個也不會！」「所以書讀得多也沒用，也是豬腦袋！」一旦犯錯，我最常被他責罵的就是「台大的」跟「豬腦袋」兩個特徵。此老闆記得每個人的特性，學歷高有學歷高的罵法，學歷普通的員工，他亦彈無虛發地攻擊。 諸如此類，話裡藏針的老闆隨時會來一記回馬槍：「在這裡薪水領了這麼久，一點長進也沒有。」「怎麼講都講不聽，就是天生資質不好。」老闆像是傳統家庭裡權威感十足的父親，很難吐出好話，不語言攻擊就是最高的稱讚了。 起初我不能接受，每次被他電，就會暗自哭泣。日子久了，發現這是他的習慣，他說他就是「講講而已」，講好話好像會要了他的命。傳統的職場，就跟封建時代的家庭一樣，正向表達的機率很低，負面語言是慣用模式。傳統的老闆，嚮往威嚴比天高的風格，以罵人來建立距離，久了就變成講話的習慣，不削個兩句他不痛快。 我的朋友跟了一個能幹的女性主管，俐落精明，脾氣火爆，只要聽到她在座位上大力地敲電腦鍵盤，就知道火氣的排檔又往上拉了。「她現在開幾檔？」「應該還在三檔而已，還好還好。」同事之間互相傳遞彼此的暗號，排檔換檔了，大家就知道要各自安排逃出路線，一旦被她逮到，會罵到整個辦公室都聽得一清二楚。 朋友最後還是離職了，她說：「其實我的主管脾氣在『正常檔位』的時候都很好共事，我試著在她心情比較好的時候跟她溝通過，只是她一生起氣來講話就很難聽，讓人難忍受。」 朋友的狀況算是幫自己找台階下，好聚好散。我的其他同事就沒那麼好過了，有同事出現憂鬱徵兆，更有甚者，還得了奇怪的病，說自己「一跟老闆開會就會睡著」，醫生診斷不出具體的原因，推測可能精神失調、腦缺氧、免疫力出問題等，上述種種，其實都肇因於壓力大。 耳邊風是職場必學 高壓管理及情緒失控的老闆，在台式企業裡很常見，「不罵不成器」的觀念從家庭延伸到職場。就像婆媳關係一樣，恐怖的婆婆凌虐自己的媳婦，媳婦熬成婆後自然不會給自己的媳婦好臉色看。面對這種情況，痛苦來自四面八方，老闆的直球攻擊、同事的眼光以及自己的羞恥心，在在都會成為壓垮情緒的稻草。 從剛入行一兩年的玻璃心，我現在練就一身耳邊風的哲學。對於別人的辱罵，不管是家人友人陌生人或是頂頭上司，要學著建立起屬於自己的濾網，判斷對方的語言是建設性的批評，還是情緒性的謾罵。那些讓人不悅的垃圾話，就讓它放水流，濾下些有意義的，再作為檢視的參考。隨著歷練及年紀，濾網會調得愈來愈精準，一方面幫助自己寬心，一方面也蒐集具體的批評來精進工作。 朱熹《論語集注》說：「有則改之，無則加勉。」職場怒罵肯定令人難受，面對它，我認為「有則改之，無則耳掩」。說真的，把耳朵關起來是一個本事，人行走江湖，如果事事都入心，句句刺耳，那也太為難自己了。職場上惡毒跟虛偽話語很多，學著讓這些如耳邊風擦身而過。我們終將知道，工作只是人生中的一小部分，太較真，你的人生就會失真。

【青春名人堂】張卉君／拈花惹草的散步路線

今日登場／張卉君／聯合報

清晨去便利商店買報紙、下午到郵局寄信、傍晚趕赴一趟人聲鼎沸的黃昏市場，抑或晚間飯後徐行慢走，我總是喜歡用慢一點的速度，像螞蟻一樣收集沿途風景，作為我「拈花惹草」的日常散步路線。 台南老城曲折迂迴的巷弄、歷史久遠的古厝與現代建築群並置的駁雜感，以及長年生活在其中的庶民情調，都是令人著迷的府城氣味。因此在生活中一公里以內的小幅度移動，我會選擇步行，近距離貼近這座老城的生活肌理。 作為一個生性愛好植物的「路上觀察者」，街角巷弄裡的盆景總是吸引著我的目光——這些在水泥叢林裡的微型自然景觀，呈現出它們與人類混居、適應之後的平衡生態，甚至從植物的姿態，也可以反映出照顧者的性格與習慣。 散步路線裡最讓我留心的，是一戶種了好幾盆芙蓉的人家。一般來說芙蓉算較為常見的居家植栽，它性格溫和不難照顧，同時又具有驅邪的民俗含義，多用於端午節或喪禮上配戴，鄉間也常見種植。但這戶人家會讓我忍不住駐足停留，實在是因為主人照顧得太仔細了！ 多次在不同季節經過門前，那些芙蓉一下子開得茂盛，隔沒幾日卻又全被剃光了頭，等著重長新葉。主人在植栽周圍插了一圈小圓棍，撐直了有匍匐之勢的細莖，再細密地纏上鋁線圈，指引植物生長的方向。於是，這些芙蓉彷彿裹著小腳的少女，幾日枝葉長出後，美得異常燦爛，頂葉圓拱如花束般整齊濃密，而我則在不知不覺中，成了它們改頭換面「before-after」見證者。 直至某天，終於遇見男主人正小心翼翼地蹲在地上，為它們澆水、分枝，我忍不住攀談詢問。年長的老人家顯然有些意外，他木訥卻掩不住內心驕傲地分享照料之道：「芙蓉就是要這樣剪枝啊，才會長得好。我這個品種跟一般不同，也有人來跟我要回去插枝，某某街上某戶人家前面的也是從我這裡分出去的□□」他細數著以自家為發源地，方圓幾里蔓延出去的芙蓉街景，都起自於眼前這幾盆小苗的血脈。 沒走幾步的巷尾，又見一戶種滿梔子花的院落，現代樓房建築門庭深鎖，卻在每一層對外的陽台邊都種了緬梔，有黃花、白花、紅花的，林林總總加起來也有十多株。 我的目光隨著地面跌落的花朵拾級而上，看見層次枝葉招搖、花影綽約，心裡頓時便明白了這是主人多麼絕對的示愛：「我有空間亦有選擇，但我只要她。」 路尾十字轉角則是一棟種滿了蕨類和芋科的典雅房子，大片花台觀葉植物蔚然綿延，儼然熱帶王國，外牆懸掛著各個品種的鹿角蕨，包覆在底部的營養葉渾圓有光澤，狀似鹿角的綠葉個頭壯碩、氣勢十足。「啊，這若在大街上一定是網美打卡點。」心裡喃喃自語，儼然已出現了女孩蜂擁自拍的浮誇畫面。 與我共存在同個生活圈的沿途植物風景，是散步時對話、打招呼的對象，朋友一樣彼此照看好幾個四季。它們有些是公園裡的喬木，如清新纖巧的七里香、成群簇擁的虎尾蘭、秋季繽紛的大葉欖仁；有些則是鄰家門前主人悉心照料的盆景，澆灑之際瞥見充滿愛意的注視，那是在造物者賦予的生機之中，人的溫柔現形。

曾清芳／掉落樹下的土檨仔

文／曾清芳／聯合報

「檨仔」就是芒果，香甜濃郁，含豐富營養素，很受一般人喜愛。記憶中，小時候最常見兩種檨仔，分別是粉檨仔及土檨仔。粉檨仔外型像現今的愛文芒果，口感很好，果皮帶粉狀，價格不菲；土檨仔外型不起眼，但口味佳，價格低廉，鄉親們百吃不膩，是夏秋常備水果。 幼時鄰居阿伯的豬舍旁種植了一棵土檨仔樹，由於有豬的肥水孕育，土檨仔樹長得高又壯，每到初夏就結滿檨仔青，豐潤飽滿，隨風擺盪，有些甚至離地僅數尺，唾手可得，相當誘人。阿伯擔心檨仔青被人摘取，日日殷勤看顧。 儘管尚未熟成的檨仔青酸澀，左鄰右舍的小孩卻禁不住誘惑，想方設法摘來吃。高處搆不到的就用石頭丟，石頭打在阿伯家的屋瓦上劈啪響，令阿伯拎著扁擔追趕小孩，小孩也就跑給他追，這齣貓捉老鼠的戲碼每天演出好幾回。最後阿伯老羞成怒，挨家挨戶告狀，小孩因而都吃了一頓揍。 入秋後檨仔青漸漸熟成，阿伯幾個孩子會幫忙採摘，老么善於爬樹，會在樹上偷偷丟幾顆給站立樹下的我們，被阿伯發現後招來一頓罵。 有天早晨上學路上，我遠遠就看到土檨仔樹下躺著一顆土檨仔，大喜過望，趕緊趨前撿起放入書包－－那時樹上枝葉隨風搖曳，手中的土檨仔應該是風吹落地上的。能輕鬆品嘗一顆香甜的土檨仔，嘴裡、心裡說不出有多甜，還有一種抑鬱之氣得以宣洩的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