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開工儀式】小老虎法官／寫判決前的一百件小事

文／小老虎法官／聯合報

寫判決前的一百件小事。圖／siglooq 法官這個工作對社會大眾來說，應該是相對陌生的，但若提到「恐龍法官」，大家可能突然表示有印象。只是，那些印象往往來自以訛傳訛，多數人終其一生沒進過法院，你說我說加上聽說，最後就成了都市傳說，讓從事體制內工作的每一分子，都想大喊「（社會對）司法不公」。 比起司法體制內的其他人員，像是常常上電視宣導政令的檢察官、穿著警察制服的法警，還有在自媒體時代蜂擁而出的各個網紅律師，法官似乎老是蒙著一層面紗。那，我們到底都在做什麼？ 其實，法官的任務就是不斷地從事判斷，一個案件從開始到結束，要判斷的有：法律要件符不符合，審判的事實有無證據可以支持，這件事情的對錯要給予怎樣的評價，刑度長短，賠償金額多寡，還有案件中的被告、被害人的生活、家庭狀況林林總總，說是從行天宮到外太空這麼廣泛、包山包海也不為過。如果聽到這邊已經有了一些基本概念，就可以從寫判決前前後後的準備談起。 關鍵時刻不要離開座位 判決是整個案件最終的結果，在那之前有很多關卡要過，比如案件有難易之別。由於案件是隨機透過電腦分案，所以電腦不僅可以選土豆還可以分案件，而光是面對分案，法官就必須先完成幾個動作：案件有大有小，每個法院分案日不同，然而總有些小道消息會傳來，你會知道哪個困難的案件就要降臨，於是大夥除了平常避免食用諸如「鳳梨」、「芒果」，或有類似諧音的水果及衍生製品，也儘量在關鍵時刻不要離開座位……此為我們保平安的儀式之一。 但也不是說法官不願意承擔，只是一件困難的案件多半要死大量的腦細胞，趨吉避凶乃人之常情，法官也是人。 不過，我們的儀式可不單單只有這樣。隨著案件的進展，開庭，訊問被告，調查證據，這些都不是法官想怎麼做就能完全按照想法進行的。有時候一個公文過去，要嘛沒有下文，要嘛進度不如預期，而一些重大受矚目的刑事案件中的被告，一直音訊全無，即便法院發動了媲美漫畫《海賊王》中的通緝令（只差在沒有懸賞金），也完全找不到被告的蹤跡；這時，法官無法釐清事實，哪怕日日心裡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卻沒有可以做的事，只能訴諸心靈上的寄託。這時候，前往廟宇或教堂，就是我們沉澱情緒的重要儀式。 先容光煥發再接受摧殘 在訴訟程序完畢後，緊接著是每個法官在職業生涯裡極為天人交戰的期間，那就是判決的撰寫。判決是該審級（大部分案件為三級三審制）中整個訴訟程序最後的結果，也是法院給予當事人一連串主張的最後回應與決定，尤其判決涉及到的都是民眾的權利義務，究竟法律關係該如何適用，原告、被告和律師們的主張可否採信、證據的解讀應是如何……常常一不小心就迷失其中，教人走不出來。所以，每當遇到複雜的判決（一個判決寫上數個月並不少見），跑步就成了過程中不可缺少的儀式。 要開始寫之前，我透過跑步讓自己整個人容光煥發，好準備接下來的摧殘：寫的過程通常不會下筆如神，腦筋打結才是常態；這時也會抓緊下班後的空檔再去跑個幾圈，讓思緒漸漸清晰。相較前面提到的避吃鳳梨、芒果，去廟宇教堂參拜這類，跑步是我個人的絕招，不同法官有不同妙招。 寫完判決後，一切仍沒有結束，因為這一大段時間，每天念茲在茲的都是當事人的主張、卷宗內的證據、有罪或無罪的決斷……為了好好和案件告別，追劇成為常見的方式。透過進入別人的故事，來洗去心中的痕跡－－改寫一句我喜歡的歌手所唱的歌詞：「案件如同回憶總有皺摺，需要用追劇燙下句點。」

劉洪貞／藏在鞋子裡的紙條

文／劉洪貞／聯合報

外子將要進靈骨塔，依習俗得燒些庫錢、衣物與鞋帽，讓他在另一個世界百物不缺。 當我打開他的鞋櫃，發現一整排井然有序的鞋盒，上頭一點灰塵也沒有，就像剛從店裡買回來的。打開一看，鞋子仍是嶄新的，印著價錢的商標還掛著，每雙皆為名牌，款式與顏色皆新穎；有純白皮鞋、有咖啡色皮鞋，還有配著鮮明色彩的休閒鞋…… 我順手拉了一隻鞋子裡的鞋帶，未料一張摺疊整齊的紙條跟著滑了出來，上面寫著：「今天是周末，午飯後兒子說要帶我去百貨公司逛逛，買些喜歡的東西，順便吃晚餐。百貨公司每個部門的人都很多，我在鞋子專賣區看鞋子，兒子要我選喜歡的，說都會買給我。 「由於我一輩子穿老氣的公務鞋，所以當我拿起那些設計精美的鞋子時，心中非常歡喜，可一看到每雙都要萬元起跳，我又把它放回去，實在是太貴太貴了。 「在一旁的兒子看到了，又把鞋子拿過來，並且蹲在地上，不僅要我試穿走幾步，還不斷地告訴我，穿好的鞋子會讓腳很舒服，走起路來輕盈，對健康是有幫助的。 「這話有道理，我就聽他的。他大器又貼心，一口氣買了好幾雙，有去公園散步的休閒鞋、有參加宴會較正式的皮鞋，讓我好開心好感動……」 看著那些出自外子筆尖的每個字，我的視線模糊了。過去只知道他常說，自己這輩子最珍貴的財產，就是擁有三名孝順貼心的子女，沒想到一向懶於書寫的他，會用這樣的方式，記載一段心情故事。

【青春名人堂】洪惠風／ㄅㄆㄇㄈ與繁體中文

洪惠風／聯合報

我半躺在亞馬遜河輪的甲板上，吹著涼風，享受南半球的夏日。突然，一名男子在我身旁坐了下來，看一眼我正在閱讀的書籍封面，開啟了聊天模式。 那是一位戴著四方黑框眼鏡，操著流利英文的巴西人，他負責全船生態人文動植物的講解，介紹從粉紅海豚習性、金雞納樹藥性、火蟻的魔法、食人魚生活、首府瑪瑙斯興衰，到當地人的由來…… 「這本書我看得懂。」他用英文對我說。 「這是傳統中文，不是簡體字。」我強調著。 「我知道，你們從台灣來的，ㄅㄆㄇㄈ。」 雖然發音不太標準，卻讓我大吃一驚，沒想到在亞馬遜這麼蠻荒的地方，竟從阿啄仔口中聽到ㄅㄆㄇㄈ。 「我會二十幾種語言，中文是跟鄰居的台灣人學的。」 「真的假的？那麼厲害。」 「像這本，說的是老羅斯福總統到亞馬遜探險的故事。」 看我半信半疑的樣子，他說起了我手中《暗流長征》書中的內容，或許是書皮上的英文書名「The River of Doubt」提供了一些線索，但還是讓人印象深刻。 他又指著放在桌上的另一本《失落之城Z》。 「那個作者尋找的Z之城就不在這附近了。」 我試著用中文哈啦，但他聽不太懂，也許是會讀，但聽跟說還有進步的空間？也許只是吹牛會看繁體中文？無論如何，那不標準的ㄅㄆㄇㄈ四個字，讓我產生了強烈的親切感。 更早之前，一次在韓國參加當地的中文旅行團時，發現帶團女孩的口音用語非常台灣，好奇心大起，不禁問起她的國籍。 「我是韓國人。」 「口音怎麼跟我們一樣？」 「我念的是華僑學校。」 「ㄅㄆㄇㄈ？」我想到《最陌生的鄰居：韓國》書中的內容。 「是的，從ㄅㄆㄇㄈ開始學，念的都是台灣來的課本。」 華僑學校位於首爾明洞，緊鄰中國大使館，學校的課表與台灣差異不大，用繁體中文，牆上還有台灣的國徽，對照旁邊大使館的五星旗，經過時都會覺得時空倒錯，非常奇特。 「你是韓國人，為什麼去念華僑學校？」 「父親希望我學會中文。」 「那很不錯啊。」 「可是韓國政府不承認華僑學校的學歷。」 我想到了畢業後大多學生會去美國就讀的台北美國學校，可是這位導遊並沒有來台灣讀大學。 「那怎麼升學？」 「韓國可以用鑑定考試取得同等資歷。」 書上說，2010年後，韓國政府開始嚴格取締韓國人就讀外國學校，也就斷了韓國人入華僑學校學中文的這一條路，但她在學校學的ㄅㄆㄇㄈ跟繁體中文，好像把她跟台灣永遠連在了一起。 昌德宮祕苑梁柱上，處處是繁體中文的書法，如：「半窗疏影梅花月，月明人影鏡中來。」「於此間得少佳趣，亦足以暢敘幽情。」「瑞氣迴浮青玉案，日華遙上赤霜袍。」有時有署名，有時沒有，看得到的，有米芾寫的蘇軾詩句「山中老宿依然在」、杜甫的「雪殘鳷鵲亦多時」。 李承晚總統廢除漢字運動後，能讀這些的韓國人變少了，對岸遊客閱讀繁體中文，也有一定的障礙，因此廊柱上的詩句，變成我的私房景點，讓我們在擁擠的旅遊旺季，找到遠離喧鬧的一角，閱讀書法，欣賞詩句，與古代文人做心靈的交流。 不禁感嘆，也許最能代表台灣的共同語言，是ㄅㄆㄇㄈ與繁體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