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常中的小尖刺】宋文郁／狹窄的蜂巢

文／宋文郁／聯合報

狹窄的蜂巢。圖／Mrs.H 畢業以後，我們搬進八坪的蜂巢 搬到景美這棟大樓幾個月後才突然想到，這棟建築很像蜂巢。 並不是外觀上長得像蜂巢。從外頭看來，這棟鼠灰色的十五層樓建築和一般大樓長得差不多，只是從側面看上去更狹窄一些。 真正像蜂巢的是內裡──進入大樓以後，從一樓十坪不到的空間搭電梯向上，當電梯門開啟時，狹長的走道從兩側開展。不到二十步的距離，一側有四間套房，另一側有五間；走道盡頭是我和男友約莫八坪的房間。 搬入以後很少見到同層樓的其他住戶，只在走廊上遇過一兩次：從電梯門出來，撞見對方正在開門，是一位從未見過的中年男子。我迅速地點頭打招呼，儘量低著頭走過，不過還是不小心看到了──門打開的瞬間，午後光線下有些陰鬱的房間。下一秒，鄰居鑽進房間裡面，關上門，而我也默默鑽進我的房間。另一次，我在走廊上聽見另一位鄰居的房間裡傳來鋼琴的聲音，嚇了一跳，因為我從來不覺得這樣的房間裡放得下鋼琴。 就是那一刻，我突然覺得這棟房子很像蜂巢。 小時候看到蜂巢，總是驚嘆：「原來這樣也可以。」小小的蜂室裡，蜜蜂埋頭鑽入，在六角形結構裡儲存花粉、蜂蜜，孵化幼蟲，盡力生存與繁衍。 原來這樣也可以。 以前大學住在四人一間的宿舍裡，躺在四分之一空間裡的上鋪，也曾覺得自己像尚在蛹室裡的蟲蛹。不過自從搬到景美這棟大樓以後，那樣像蟲一般進出蜂室的感覺更強烈了──那愈發窒息的小空間，我們日復一日返巢，知命地鑽入。對蟲蛹而言，未來是無限寬廣的吧。直到成為成蟲以後，每窺見一次其他人的房間，未來就變得更狹窄一點。 轉機出現，搬家的念頭得以實現 大學畢業時，曾經聽室友說起她的新租屋處。台大附近，四坪左右的空間，沒有窗戶的上下鋪，月租四千──她戲稱那是「憂鬱症小屋」，幾個月後終於抽到宿舍她才搬出。另一個朋友住在萬隆，六坪左右的地下室，抬起頭來有半個窗戶。我問她這樣陽光會透進來嗎？她說，有光線，但是分不太清楚是不是白天。 還有一位朋友暫時借住在親戚大安區的房子裡，最近準備搬出。她告訴我，近期時常有仲介帶人來看房，她偷聽到這層樓的價格是六千萬。我嚇了一跳，回到租屋處後，我坐在月租一萬八的房間裡，又看到了最近幾次立法院會議的片段，認真地思考了一陣子後轉頭對男友說：我們移民吧。 男友笑了起來。 轉機出現在八月。我們的房東突然在半夜傳來訊息，要我們九月十五日以前搬出，因為「那房子我要收回來自己用」。原本或許可以是一樁漫長的法律訴訟，不過恰好我和男友最近都不約而同出現了搬家的念頭。 也好，這裡太小了。我說。 真的太小了。男友說。 台北看房講求快狠準，於是不到一周，我們迅速找到另一間位在六張犁的房子、確認有提供租屋補助後，便馬上約好公證時間，簽訂契約。第二次搬家，先前第一次在外租屋的雀躍感少了大半，只剩下腦中一長串的待辦清單。我和男友說笑，說怎麼又要搬到不義遺址附近了？後來才發現，其實是因為台北的不義遺址太多了。 距離我們搬離景美的時間已經剩下不到一個月，即將向隔壁的賴士葆服務處告別，我幾乎一點不捨的心情也沒有。這座住了將近一年的蜂巢，少了我們也不會有什麼不同，總會有其他人補進來。 將房門上鎖後搭著電梯到一樓，我邁著輕快的腳步走出大樓。回過頭，發現警衛先生正朝我揮手──幾個月前，他在《聯合報》上認出我的名字，在那之後不時會向我打招呼，討論文章的內容。 我向他揮揮手，心想，等這篇文章刊出的時候，我已經從這個蜂巢搬到另一個蜂巢了。

【迷偶像】新真／中年婦女的祕密偶像學

文／新真／聯合報

之前，看了一檔連續劇，當時印象最深刻的是網友對男主角的惡意批評。不過，黑紅也是紅，為什麼他能獲得極大的討論？上網一搜，沒想到他會演也會唱，既是演員也是歌手。 時間快轉到今春，平台接連推出兩檔這位男明星擔綱演出的戲劇，我趕緊上網日夜追劇（就是追男主角啦）。發現他的演出比前一齣戲更沉穩更細膩，眼神一轉、嘴角一撇都帶動劇情發展，太令人佩服了，又聽說他正忙著下半年的演唱會，我繼續在網上關注進展。大數據很機靈，立刻注意到我被圈粉了，開始推他的新聞、訪談、花絮給我。 迷偶像，是屬於年輕女孩的瘋狂，我一個中年大媽，怎麼就這麼輕易地掉進追星的泥沼裡？我為自己的行為心虛不已，混入粉絲社群只敢安靜潛水，不敢隨意發言，就怕被年輕迷妹發現我是個老人。直到有一天，看到有一位粉絲說她的兒子和男星同齡，我暗自鬆了一口氣：原來，在粉絲群裡我還算年輕。隔幾日，又有人發文，開頭第一句就說自己七十五歲，接著又說以前不懂什麼是追星，但是看到這位藝人由街頭網紅歌手一路努力到成為頂流男星，不畏懼來時路的艱苦、始終保持信念的態度，教她佩服，因為他，她開啟了追星歷程。 突然覺得七十五歲的阿嬤在追星實在太酷了！真希望自己到了那時也有體力與活力追星，因為屆時還能興致勃勃地關注偶像動態，除了顯示彼時身心狀況不錯，也意謂著自己還有持續吸收新事物的心胸，更重要的是——依然保有愛人的能力。這是一件多美好的事情。 之前總是遮遮掩掩，不敢大聲嚷嚷喜歡偶像，擔心社會大眾對中年婦女的刻板印象，多是婦人應該以家庭為重，該關心家人日常而不是藝人消息，該留意的是物價而不是演唱會票價。熬夜刷訪談、反覆看演出影片，是年少者對偶像的狂熱表現，不是歐巴桑該有的舉止，大媽若是那樣追捧藝人，很容易被批為幼稚。 現在，我想通了，何必受限於他人看法，生活就是要投入一些熱情與寄託來激起樂趣與火花。追星，未嘗不是阻止心靈老化的方法之一。 人到中年，追星會比少時多一點克制與分寸。年輕人喜歡偶像可能是為了幻想與自己有交集，而中年人的喜愛摻有較多欣賞與共鳴。我就對這位男明星在成名之初能頂住線上、線下批評的抗壓性佩服不已。 有人說年齡不是追星的期限，快樂才是；又有人說中年追星不是幼稚，是青春續杯。我說：阿嬤追星，是有閒有健康還有愛，能擁有這樣的生活是一種福氣。

【青春名人堂】海德薇／山上優雅，上山不怕

海德薇／聯合報

某年中秋節，我和家人團聚烤肉慶祝，手裡翻動木炭，另一隻手則滑著手機，突然看到社群媒體上，曾經電話訪問過的消防友人洪小隊長，正帶隊執行一場高難度救難任務。照片裡，那是一道接近八九十度的陡坡，必須垂降三百公尺，光看就讓人頭皮發麻。後來在一次山難搜救任務中，我認識了與洪小隊長同隊的冠廷，便詢問能否前去拜訪，親身感受這些平常只能在新聞中看見的英雄日常。 拜訪那天，洪小隊長突然說要介紹另一位同事給我們認識。沒多久，本來在備勤室休息的家銘被「挖」了出來。第一眼見到他，我還以為是剛畢業的大學生，完全想不到眼前斯文的男子其實是消防隊裡公認的頂尖高手，還有個「山上優雅」的美名。 家銘一開口，就知道他是有真功夫的學長級人物，話題從歷年最艱鉅的搜救任務、早年如何在體系能量有限的情況下整合資源，一路聊到魔神仔與山林奇談。當他描述擔任先發部隊「攻擊手」，在被譽為台灣最硬的「南三段」原始林中來回搜索失蹤山友時，語氣依舊輕快，彷彿帶著我們快步穿梭在濃密山林間。 我才發現，原來中秋節那天在八通關垂降三百公尺的救難英雄就是他。當時他自告奮勇下切溪谷，找到頭部重創、已無生命跡象的山友，還沿途仔細撿拾散落的遺體，讓遇難者能完整回家。聽到這裡，我只能舉起大拇指，由衷地說聲：「Respect！」 家銘說，最初是因為回到高山林立的信義鄉服務，經手許多山難事故，激起他自掏腰包出國受訓，專攻山域繩索救援技術的念頭。學成後，他結合國內其他頂尖繩索專家，組成「台灣的HEART」（Highly Energetic Alliance Rescue Team）救援隊，並在亞洲最大繩索救援賽「橋」（Ch'iao）中屢獲佳績，與國際團隊交流切磋。 如今，家銘持續擔任繩索救援的訓練教官，把這份專業傳承給更多消防弟兄。但他本人始終謙遜，總說：「救災不分強弱。」這份精進自我並且發揮大愛的信念讓我深受感動，值得津津樂道且不斷傳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