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土吾民今猶在 一片丹心飄海還
1903年八月,梁啟超在東京創辦《新小說》月刊,發表〈新中國未來記〉,想像新中國國號是「大中華民主國」,而開國年分為1912年——這個「小說般的夢想」最後竟然與歷史吻合。
夢想是火,在最闇黑的時空,以火傳火。
1907年,這位學貫中西的夢想家,與有「台灣第一公民」之稱的林獻堂於日本奈良會面,時年26歲的林獻堂向梁請教台灣自治之道,梁啟超曉以世界各國政局後,建議台灣應以「愛爾蘭爭取自治」為學習範本。
梁啟超的世界觀對林獻堂的影響日深,林獻堂自謂兩年後有了「歐美漫遊」的夢想(余之蓄志漫遊,於今十有八年矣,爾時攀龍十歲) 。
1927年,已讀過梁啟超《新大陸遊記》與《歐遊心影錄》的林獻堂,遭逢創立的「台灣文化協會」左右派分裂,灰心之餘,決定進行歐美之旅。林獻堂與新婚的次子林猶龍於五月自基隆出港,一路經華南、香港、新加坡、埃及、義大利,後至法國,與在英國留學的長子林攀龍會合,繼續前往英國、德國、丹麥、荷蘭、比利時、摩納哥、瑞士、西班牙、美國等地,最後於1928年5月抵達日本橫濱,完成總共378天的環球之旅。
然而,這不是一趟玩樂之旅,這是一趟書生報國的壯遊。
一生受異族統治、吞聲忍氣的林獻堂,帶著赤子血忱,寫下了十七萬字的《環球遊記》。在環遊期間,書稿分批寄回台灣,以連載方式發表於《台灣新民報》,前後長達四年152回,每回文字,無不以故土為經,以國人為緯,去編織一個富民強國的美夢。
台灣曾是樟腦大國,但林獻堂於德國發現他們所製的人造樟腦,已大成功,憂心寫下:「將來台灣之樟腦,必大受打擊無疑矣。」在瑞士考察後,林獻堂喟嘆:「處在利害相反的地位,雖骨肉可以變成仇敵,處在利害相同的地位,雖異族可以變為兄弟。」這番話對於今日族群對立之台灣,猶如暮鼓晨鐘。
造訪倫敦時,無細不錄的林獻堂寫下:「以七百平方哩之大,而建設可以消納七百五十萬人排泄穢物之下水管,豈得云為容易也。倘非下水管建設如此安全,則每日必以數千台之糞車而運搬之,方能濟事。」
汙水下水道是都市的良心,也是已開發國家的重要指標,倫敦在百年前已有100%的汙水下水道普及率,然而全台至今汙水下水道不到三成,林獻堂的故土台中市不到二成。因此今日國人重讀《環球遊記》,不覺其舊,許多觀念仍然歷久彌新。
林獻堂對空氣汙染的敏感度不輸今人,在倫敦他亦記錄:「大倫敦市人口七百五十萬,若以三人或四人為一戶,當在二百萬戶以上。每戶煙突平均三枝,總數當有六百萬枝,又加之工廠煙突數千枝,於春冬之際盡吐煤煙,其空氣之不潔亦略可想見。若逢大霧之際,則變成黑暗天地。」二十餘年後的1952年12月,倫敦持續五日空氣汙染,造成12000人以上死亡,呼應了林獻堂當日對空汙的憂心。
林獻堂亦是一位人道主義者,在比利時憑弔一戰的古戰場,他對戰爭的無情發出千年的喟嘆:「兵士戰死者之墓地,僅伊泊爾一隅,已有二百五十處。一處所埋葬,最多者萬三千人,少者亦一二千人……當日戰爭誰為正義,誰非正義……魂如有知,於風清月白之夜,在九泉相見,彼此互問,所為何事,知不外為帝國主義之所驅使,而白白犧牲此條生命,定必同聲一哭矣。」
有歷史感的讀者遊目至此,必然同聲太息,因為發覺人類並未自一戰中汲取教訓,十年後的1937年,中國發生七七事變,1939年德國入侵波蘭,二戰全面爆發。
林獻堂當年遊畢義大利後,亦觀察到該國陷入寡頭統治之危機,他寫下:「墨索里尼Mussolini義大利之怪傑也,他本為一個小學校教員,因其作事果斷勇為,得風雲之際會而乘時崛起,不數年之間,一躍而為國粹黨黨魁,再進而為首相,於今七年矣。其為首相之時,以一身而兼各省大臣之職,政權獨攬,其專制之政治,若有異己者即一概芟夷,絕其本根……義大利國民之程度,較之英吉利國民之程度,相去何啻霄壤之差也。故凡專制政府,皆不欲其國民有高等知識,蓋恐其有知識,則能批評攻擊,甚至出於反抗。」
林獻堂深覺只有帶給國人知識,台灣才可能擺脫獨裁的愚民統治,因此他曾與霧峰林家同輩、中北部士紳向總督府請願,共同成立台中中學校(今台中一中),後又在霧峰創辦萊園中學(今明台高中),及擔任台北延平學院(延平中學)創校董事長。
今日三校弦歌不絕,然灌園先生已歸大化逾半世紀,欲重燃先生豪情壯志之火,唯有重閱先生遺世唯一巨帙《環球遊記》。此書文字雅致,融政經文化、新舊學識為一體,如同愛德華•吉朋寫下的《羅馬帝國衰亡史》或邱吉爾的《第二次世界大戰回憶錄》一般,是一座歷史的寶庫,也因語言重塑歷史,留下永恆的胸襟與器識。
林獻堂的《環球遊記》是遊記、是歷史、是文學,更是熊熊的書生之火,那飄海萬里,千年不滅的救國圖存之火,今日重燃,望國人體其溫,感其熱,繼續在不同的時空,以火傳火! ▶▶ 閱讀更多 林獻堂《林獻堂 環球遊記:台灣人世界觀首部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