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日本即將從「平成」走向「令和」,全國人民既歡欣又惆悵的迎接新時代的到來。一九五六年任職外交部的父親被派往中華民國駐日大使館服務,我就進了東京麻布笄小学校就讀。五年級時,有一次下課後有同學發現,當時的皇太子明仁與美智子小姐正在學校附近的麻布網球俱樂部打網球,我們這群小學生就趴在鐵絲網上看他們打球。
小學畢業後,父親調回台灣,後來我的世界也隨著父親走上外交之路。二○○六年,結束多明尼加大使一職後決定退休。然二○○八年,馬英九當選總統,我銜命出使駐日代表,二○一一年日本發生三一一大地震,台灣人民捐了兩億多美金,對日本來說雖不是大數目,卻是其他所有國家捐款總數的一倍,台灣的愛心感動全日本。
一年後,天皇及皇后出席了周年追悼儀式,所有駐日大使逐一上台獻花,唯獨漏了台灣代表。很多國會議員因此極力批判政府,古川禎久議員質詢野田首相:「你們政府都在看第三者的臉色,而真正的友人卻沒有放在心上。」參議員世耕弘成更追究日本政府在追悼會上對台灣的「失禮」行為,野田首相上台答詢:「這次地震受到台灣許多的支援,如果因為禮數不周而讓台灣受傷,我甚感抱歉。」這是自一九七二年台日斷交以來,日本首相首次提到台灣,同時向台灣致歉。
幾天之後,我受邀參加在赤坂御苑由天皇與皇后舉辦的園遊會,這也是台日斷交四十年來第一次邀請台灣代表,但日方說,受邀的事請不要對外公開。
那天,當明仁天皇走到我前方時,眼睛一直盯著我胸前的名牌,我脫口而出:「陛下,我是台灣的駐日代表」,天皇露出笑容走向我,顯然他知道我會在場。
他說:「我代表日本向台灣對這次震災的援助,致上感謝之意」,接著垂詢我來日本多久了,還習慣日本生活嗎?天皇說完話正要離去時,美智子皇后突然對內人用非常流利的英文說:「How long have you been in Japan?」,內人一句日語都不通,緊張的冒出日英合併的:「はい(是),three years」,隨後兩人也閒話家常。
我與內人都感到非常溫馨,因為他們就是地震發生後,多次跪在災民前慰問的日本天皇與皇后。園遊會結束前,我倆取了兩杯生啤酒舉杯祝賀,因為那天正是我們結婚卅六周年,這次園遊會讓我們終生難忘。
第二天一大早,交流協會官員來電問看了產經新聞沒有,到辦公室打開產經,頭版頭竟是天皇跟我對話的照片,標題說「天皇向台灣代表致謝。」交流協會後來私下透露,對我參加天皇的園遊會,北京並沒有向日本提出抗議。
馬總統連任成功後的第二天,我向他提出辭呈回到台灣。一年多前接到日本交流協會沼田大使的通知,日本政府決定頒給我「旭日重光」勳章,表彰駐日期間對日台關係的貢獻。我與內人特別前往東京皇宮接受天皇頒贈勳章,那天同時獲頒的還有英國、埃及、土耳其等國大使。
小學生時趴在鐵絲網邊看明仁皇太子打網球,六十年後在皇宮接受明仁天皇頒贈勳章,我與日本的緣分充滿意外與榮幸,在我心目中明仁天皇是一位慈祥的長者,堅毅的君主。從網球場到皇宮,前後一甲子,他對我而言,有兒時記趣、外交生涯的顛峰,他的退位給了我幾許的感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