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個世紀,經濟學界為一個公案爭論不休:為什麼原本睥睨群倫的中國,在工業革命之後一蹶不振,甚至淪為飽受掠奪的次殖民地。而歐美各國則拔地而起,經濟高度發展,將全球富源囊括手中?
社會學家馬克斯韋伯一槌定音。他斷言西方受惠於最利於經濟發展的基督教新教倫理;而中國的儒家思想則為阻礙發展的最大絆腳石。此說一出,學界群起呼應,風行逾半世紀。卅年來則久矣不聞此調,消失得無影無蹤,因為事實是考驗真理的最大武器。
早在半世紀前即有一與此完全悖反的事實:崇奉儒家文化的台灣,自落後貧窮中異軍突起,在一九六○年代至一九八六之間,締造出無人超越的經濟奇蹟;所憑藉的,正是儒家文化薰陶出的好學受智的傳統。家家戶戶竭盡全力讓子女得到栽培;即使家境艱困,也要勉力進入技職及師範學校,習得一技之長。
因應如此普遍而強烈的需求,主政者有效推展兩條軌道:從大學到留學的專業人才培成路徑;及由職校與師範為清寒子弟建構的技術人力陶成之路。於是各類人才輩出,而專業與技術正是成功發展的必要及充分條件,台灣乃能脫穎而出。
卅年來中國大陸掙脫馬列思想桎梏及計畫經濟制約之後,年輕子弟辛勤向學之風絲毫不遜於台灣;結果連年兩位數的經濟成長,成為全球經濟的主要動力來源,一舉將之推升為全球第二大經濟體。儒家文化乃揚眉吐氣,完全洗脫昔日絆腳石之汙名。
然而在脫貧致富,躋身已開發國家之際,廿多年來台灣卻一手拋棄發家的扁擔。教改讓大學如雨後春筍一般遍布各地,學生素質急遽滑落,連頂尖大學也受到拖累。而在只問SCI不問教學的新制之下,教授們無心教學;學生褒貶教授的校園民主,更造成全面放水與成績膨脹,專業人才的培成管道由是崩壞。
更悲慘的是,大學將人才羅掘殆盡,技職學校乃乏人聞問;而優秀的職校紛紛改制大學,教師也放棄技術實務一味追求SCI,技職體系更徹底摧毀。兩條軌道一起傾頹,莫說經濟發展,連國脈存續都難以確保,該如何搶救?
但這廿年之病,已入膏肓,教育當局與一干學校鑄成一個共業體系,無人可以撼動。正由於人才枯涸的危機達到臨界點,反而出現釜底抽薪的一線機會。若干產業界有識之士籌劃引進德國知名的技職學校,原汁原味地移植台灣,不論學制、課程、師資、技術都達到第一流的水準,讓瀕臨破產的私立職校絕處逢生。
德國名校的光環一方面立可凌駕所有高校,讓人才趨之若鶩,一洗職校陰影;一方面得國內英才而教育之,迅速填補青黃不接的缺口,讓產業重獲生機;而直接出錢出力促其實現者,受惠自然更大。
如果短期之內即有第一個範例出現,打開了無生氣的人才養成僵局;一個小小的隙縫,必將引入源源不絕的活水;則萬千期盼子女出人頭地的家長,以及不甘被共業體系摧毀的無數人才,心中應能燃起一些希望。(作者為經濟評論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