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3年,社會心理學家克雷格.哈尼在加州最嚴格的刑事監禁所「鵜鶘灣州立監獄」,訪談遭到單獨監禁的一批囚犯。
他當時正在研究隔離監禁對囚犯的心理會產生什麼樣的作用,「鵜鶘灣」是新式的超高安全管理規格監獄之一,而那時節全美各州正開始打造這種型式的監獄。
20年後,他重回鵜鶘灣,進行另一回合的訪談。而他十分錯愕地發現,有些受訪者竟然是他當年見過的相同囚犯,這些人已經在沒有窗戶的囚房裡度過了20餘年。哈尼博士說:「坦白說,這很令人吃驚。」
很少社會學家對隔離定會產生有害影響持懷疑觀點。但大多數的研究都聚焦於相對而言較短的時期。哈尼的訪談則針對成年生活有很長一段時間遭到隔離關押,無法與人正常接觸的囚犯,提供了第一個系統性的觀察結果。
鵜鶘灣因長期單獨監禁一些囚犯而引來一場官司,這項訪談是因為這場官司的需要而做的,但它同時也為遭到嚴重隔離的囚犯提供了圖像,套句哈尼的話,這些人經歷了「社交死亡」。
經年累月被關在與外界隔絕的環境中,囚犯描述每天如何努力保持自己的理智。他們談及對於能夠見到一棵樹、一隻鳥的渴望。許多人從此封閉了情感,甚至捨棄獄方提供給他們、極為有限的人際對話,或是他人的陪伴。
一名年長的囚犯說:「把鸚鵡關進籠子數年,再把牠從籠裡移出,牠會死亡。所以我繼續待在我的籠裡。」
歐巴馬上個月成為第一位視察聯邦監獄的美國總統,他質疑道,「我們真的認為這是合理的嗎,將這麼多人單獨關進小室內,一天23小時,有時一次數個月,甚至數年」。
2012年,「憲法權利中心」代表在鵜鶘灣遭到單獨監禁逾10年的囚犯,向聯邦法院對州官員提出告訴,指出長期隔離侵害當事人依美國憲法第一增修條文所享有的,不得遭受「殘酷和不尋常懲罰」的權利。雙方現正就庭外和解進行談判。
哈尼研究的囚犯遭受隔離關押,多數不是因為他們原始的罪行,而是因為被視為幫派的成員或同夥。許多囚犯談到他們對多年未能碰觸、說過話的母親、妻子、子女的望眼欲穿。隔離牢房的囚犯禁打私人電話,會面時也禁止身體接觸。有些人在單獨囚禁的歲月中,未再見過半個訪客。已被單獨囚禁24年的一個囚犯說:「父親去世時,我接到一通15分鐘電話。我這才發現我有家人。我已不再能認得我的家人,或他們的聲音。」
另一名囚犯描述他在牢房內把家人的照片面朝電視擺著,他看電視時,會和照片交談。他告訴哈尼:「也許我是瘋了,但這讓我覺得我和他們在一起。」
一些囚犯因為神志太迷亂而開始懷疑自己的存在。提起訴訟後,當局已將鵜鶘灣隔離監禁的許多囚犯移到他處。
哈尼說,他對許多囚犯表現的深刻悲哀感觸良深。他說:「他們為失去的生活、社交和與外面家人的連繫,也為消失的自我感到悲哀。他們大多數真的知道,他們已不再是從前的自己,也不確定現在已經變成了誰。」
獄政專家指出,估計美國有7萬5000名州和聯邦囚犯遭到單獨關押。由州系統聘雇、負責評估單獨關押囚犯風險的監獄顧問經常發現,只有一小部分的人需要這種嚴格的禁錮。
鵜鶘灣的隔離牢房旨在將人際互動降到最低。這些無窗、寬2.3公尺、長3.5公尺的牢房,被建成只能面對混凝土牆壁。獄門開關全部電動控制,獄警透過對講機和犯人通話。囚犯只能透過孔狀的鋼門或朝通風井大喊,才能和其他囚犯溝通。
51歲的約瑟夫.哈蒙曾經是幫派老大,在暴力攻擊另一名囚犯後在鵜鶘灣待了8年,最後成了牧師。他說:「在鵜鶘灣,沒有其他的真實世界。它是墳墓。一座混凝土墳墓。」
原告之一,49歲的加布里爾.雷耶斯說,他常感到絕望。他說:「有時我差點想寫信給法官,求他『改判我死刑』算了。」
【2015-08-18/聯合報/G5版/UNITEDDAILYNEW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