藉著站在等著穿戴極限運動裝備的人龍中，我稍稍可以緩和心情、調整呼吸。放長假前，我找了一間標榜冒險的飯店，飯店網頁這麼寫著：「冒險，是一種精神，也是一種態度，更是一種自我超越。」百分百相信我的青春期男孩肯定會歡呼尖叫。車子沿著曾文溪畔，那日陽光正好，告別台北的霸王級寒流，我們擁抱南部陽光。愈接近飯店，興奮指數愈高，接下來的發展卻是我始料未及。

一如往常，我稱職地扮演攝影師。這會兒在總長一百公尺的草地滑坡上，等待上空以滑索翱翔飛過的小兒子。「嗨！」他像個鳥人，張開雙臂向下俯衝，看到高舉鏡頭的我便向我揮手。那會兒跑向十二米的「擎空塔」，跟著大兒子深呼吸從高空一躍，我無法享受從空中降落的快感，因為在地面的我光用看的，雙腳已不由自主微微發抖。他們笑吟吟朝我走來，「媽，換妳囉！」「呃，會不會很恐怖，那是什麼感覺？」

玩高空滑索的小兒子說：「不會啦不會啦，妳只要腳尖稍微踏出，屁股一坐下，就滑出去了。」玩自由落體的大兒子跟著附和：「是啊是啊，一開始妳會很緊張，但跨出去那一步，雙腳一蹲，就落地了。」一來一往的安撫及鼓舞在我耳邊轟轟作響，攀岩回來的外子跟著加入遊說，「兒子陪妳耶！」這句話無疑是最後一劑強心針，突然心生一股勇氣，步伐堅定，有如壯士斷腕般往高塔前進。再猶疑不定，只怕我就會回頭繼續當攝影師了。

正如兒子所說，跨出那一步就好了。我盡可能睜著眼滑翔，往下看到草地上的外子，滑過泳池的上空，池裡的稚子拿水槍噴射，而前方終點佇立著為我喝采的兒子。當腳再度踩上邊坡，心情竟有種歷劫歸來、喜獲重生的豁然與踏實。或許，原以為要給兒子的冒險假期，正好幫自己預定一場冒險。

老子《道德經》第三十三章：「勝人者有力，自勝者強。」在諸多詮釋中，我拿來解讀成「戰勝自己」。戰勝自己的什麼？一個本來懼高的人變得不懼高了，在短短幾秒能維持靜定，這就是「強」了！而現在讓我變強的是眼前的兒子，他們肯定記得我陪伴他們成為強者的每個時刻──晚上就寢前不點燈摸黑上床、第一次騎腳踏車不裝輔助輪、快完成的城堡積木被推倒了再來一次、游泳換氣時嗆到水、大方地在長輩面前打招呼、兄弟之間有爭吵誰先破冰求和──我對他們說，「兒子，別怕，媽媽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