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旱之故,今年筍子上市晚了些,價格也貴了點,外子為滿足我「無竹會又瘦又俗」的口腹之慾,特地買了幾隻綠竹筍上桌。其實我愛的不全是筍,是它連結了我與外婆披星戴月的挖筍歲月。童年住在小村「竹仔腳」,周遭盡是綠竹筍、麻竹筍,製作牛軛、籬笆的刺竹,與當晾衣竿、編竹器的「長枝仔」。家裡種的綠竹筍,位在河川地,幾欉麻竹長在陡坡邊,「長枝仔」則扎根在半崩塌的小山丘上。
我們姊弟年紀雖小,已懂得竹筍是家中的經濟命脈,因而半夜鐘聲十二響被喚醒挖筍也不會有怨言。盛產季節得兵分兩路出門,父親踩腳踏車載母親去數公里遠的河川地,我或較大的弟妹隨外婆到坡地。
月明星稀的夜,伴著唧唧蟲鳴,還算詩情畫意;月黑風高的晚上,電土燈閃爍如夏螢,勉強照亮前路。膽小的我緊拉外婆的衣襟前行,路是無止境的長、看不到盡頭的黑,但為了一家生計,夜再黑、風雨再大也得出門。
挖筍前夕,先摘筍葉做記號,以利隔晨快速採收上市。在漆黑如網的筍園裡,外婆就著微弱燈火檢視標記處,以鏟撥開泥土或竹葉,然後精準切下嫩筍,由我撿拾入竹簍。祖孫輕聲細談裡,夾雜斷筍「剝剝」聲響,如豐收的小品協奏曲。
曙光熹微時分,祖孫挑著筍半奔半跑回家與父母會合,再一起篩出上貨載去果菜市場。至於出青、畸形等格外品大多進了我們的肚子,少部分和撿來的「風打筍」煮熟出售。由於外婆與母親善於照料筍園,從施肥、覆土蓋葉到疏理雜枝等從不含糊,所產的鮮筍成搶手貨,餐桌上也才有葷腥打牙祭。
剝筍學問大。市場攤販「刀一劃一勾」剝除筍衣,雖俐落但「暴殄天物」。我沿襲外婆不浪費筍肉的剝法,也維持了筍殼套疊成串的習慣。外婆是無師自通的竹編高手,隨時駕馭「長枝仔」編出實用美觀的畚箕、竹籃、竹簍等餽贈親友,至於取竹材搭屋頂、蓋雞舍也難不倒她。撫今追昔,外婆的手藝和竹器已成絕響。
麻竹筍製成的筍醬,無論燜魚、下飯都味甘醇美。現今品嘗筍醬燜魚時,外婆邊將筍塊往甕裡填塞邊提點:「一斤筍子、四兩豆麴、糖……」的筍香童年瞬間湧現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