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個很堅強的母親，過去不是，現在不是，未來也不打算是。

今年家裡有小一新生，九月初的兵荒馬亂，在預期中來臨。七點五十前要進校門，還得在家中吃過早餐才可以的作息，一度讓我陷入極大的焦慮。因為我是個需要九小時睡眠的大人，這很奢侈我知道，但我真的得睡這麼多，大腦才能有效率的運作，情緒才能保持平穩。因為深知睡眠的重要性，所以，宸上小學之前，我們平日的起床時間是早上八點。

開學第一天，我就睡過頭了，來不及準備早餐，只讓宸匆匆喝杯牛奶就進入學校。中午接宸時，宸餓到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那可憐的模樣，讓我瞬間被罪惡感淹沒，心底隱隱譴責自己的不盡職，立刻去買了吐司、香蕉等一堆隨手可攜帶的食物擺在家裡，無論如何不能讓孩子餓到。

除了早起，兩個孩子不同方向、跨越半個城市的接送，各式各樣的作業、家長群組等瑣碎的大小事，都讓放生養育法的我覺得很有挑戰。關於母職這回事，我真的很弱。我知道自己很弱，也不怕讓孩子知道。

宸第一次上課後英文班時，向來開朗大方的她，意外卡在教室門口不肯進去，宸說不清楚為什麼，我推測是對陌生環境本能的抗拒，我也不逼她，蹲在門口陪宸一起準備心情。我說我理解她的恐懼，說起開學這段時間，有好多新事物要面對，其實我也好害怕、好有壓力，我知道這些不容易，但我們還是可以去試試，試過了知道自己真的不行、不喜歡，再來想辦法，甚至不要繼續也沒關係，我們沒有一定要很堅持，只要勇於嘗試就夠了。整段自白說得我泫然欲泣，宸可能感染到我的情緒，知道自己的軟弱並不孤單，終於鼓起勇氣踏進教室。下課後，宸燦爛地說好好玩，還要繼續上英文課。我們一起在面對軟弱後，更往前邁進一步。

曾經讀過一篇描述母親的文章，內容提到，作者的媽媽是超級媽媽，所有當了媽媽的人都會變得很超級。學生時期讀覺得好認同，自己當了母親之後來讀，真覺得頭皮發麻。孩子與社會氛圍對母親的超級期待，其實是不符合人性的，所有的母親在成為母親之前，都只是個「人」，而人會軟弱，會失敗，唯有正視並承認母親屬於「人」的本質，才有可能讓母親真正用「人」的角度去理解孩子。我們都不完美，我們在不完美中掙扎，一步步再比昨天的自己更好一點點，這樣就很夠了。

我不是個很堅強的人，過去不是，現在不是，未來也可能不會是。我不堅強，但，我願意努力與勇敢。

郵輪緩緩駛離港口，剛要躺下入眠，忽聞有人齊聲歌唱〈同期的櫻花〉：「我們是開在庭院中的同期櫻花／櫻花雖會凋落／但我們的精神永不凋謝……」打開船窗一看，原來是要前往大阪參加全國高中柔道賽的小倉高中代表隊，全體隊員整齊劃一站立船舷，對著站在碼頭送行的學弟們高唱，唱畢，港口的學子接著唱：「我們用清晨的露水／刷洗哥哥馬騎的鬃毛／馬騎日行千里／望兄亦能凱旋而歸……」

送行的學子們，有的提燈籠、有的拿手電筒、有的用手機的手電筒照亮學長們，一唱一和，歌聲不輟，郵輪漸行漸遠，依然餘音嫋嫋，多浪漫、典雅、壯美的送別啊！

這令我想起幾天前乘釜關輪，從韓國釜山要到日本下關，在釜山港口剛踏進船艙，也看到一群送別的韓國男人，站在碼頭對著上船的幾個男人唱起韓國「國民歌王」趙容弼那首描寫兄弟情的名歌〈回來釜山港〉：「花朵盛開的冬柏島上／春天來了／兄弟離別的釜山港／只有海鷗漫天飛翔哭泣……回來吧／回到釜山港／我思念的兄弟……」情真意切，教人動容，深受華夏儒家思想薰陶的韓國，至今孝悌觀念仍根深蒂固。

他山之石，可以攻錯，誰說日常儀式不重要？在這優雅的儀式中，即潛移默化友于兄弟的倫理。因此切勿輕忽形式，形式定會影響內容，兄弟間日常的問候、關懷不是多餘，更非虛偽，都應好好保持，讓兄友弟恭的美德融入生活的日常。

這天晚上，當他寫完功課後，又忙不迭地開始做卡片，一做就是兩張。眼看著就寢時間已到，我提醒他兩次，他卻絲毫沒有停手的意思。我好奇地靠了過去，映入眼簾的是精緻小巧的插圖、真誠讚美的話語，以及斗大的「我愛妳」三個字。

這好小子，原來是在寫情書啊！而且一寫就是兩張，還分屬兩個不同的小女生。

我佯裝吃醋地問兒子：「你不是說這輩子最愛媽咪一人嗎？你怎麼還可以愛她們……」只見兒子放下筆，轉過頭來認真地看著我的眼睛，說道：「我只是很愛她們而已啦！最愛的還是妳啊！『最』就只有一個喔！」

都說兒子是媽媽的前世情人，聽了這話我心裡頭忍不住喜孜孜的。看看這小子表達情感的率真和濃烈，有哪個小女生能抵擋得了啊？為娘的我已等不及要關心他送出卡片後的發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