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理科出身，對疫情的對應算計自是數量化。像是，坐公車，計算功能會自動啟用，算一算身子和車內硬體的接觸面積。

那天上了公車，落座不久，司機身子側轉了約十五度，頭部的轉幅再加多十五度，約略是以三十度向右後側轉，出聲問我：「那位太太，妳要坐到哪一站？」針對性被問起，啊？我是要人嗎？或者，我被監控了？疑問中站名已說出。「那還早啦，坐進去一點啦，那樣坐很危險耶。」我不發出聲的嘀咕說的是「你未免管太多了，我是計算過的喔，接觸面達三分之一即可。」發出聲說的是「好」，身子配合往後挪了一點。「還不夠還不夠，摔下來很慘的。」我的回答同樣是有聲版和無聲版的模式，第二個「好」又讓身子往後了一點。

到我下車之前，司機和我彼此的對應續續來回了數次，司機的部分有：要坐好，前些天就有一個人跌坐到地上了；有一次跌的人都站不起來很嚴重喔……我的出聲版部分始終是：一聲「好」配上數公分的往後移動。

終於要到站了。正要按紅按鈕，司機已有動作和聲音，一邊往外線的車道靠一邊說那位太太妳的站要到了。我像是貴客一般，公車也像是我的私人座車，踏下地面時從後頭還追來了一句「再見喔」，我趕緊回的「謝謝」兩個字則是追跑了幾步沒能趕上。我明白，司機對待我的所有美善，是我一聲一聲「好」、「好」兌換來的。

這讓我想及，多年前我們因工作移居日本，從日常生活很快觀察到日本人通常在彼此的對話中使用相當多的「Hai Hai」（日語發音），日本友人對初到的所謂「外人」（Gaijin，非日本人的統稱）的我特別好意提醒，「Hai Hai」不是表示同意喔，只是表達有收到對方訊息的柔軟回應。我在一路學習日語的途上體悟到言語的奧秘和力道，起初常有抱怨。像是有一回電話詢問一事，電話的那一頭是禮貌的落落長，啊完了，聽不懂，可是必須懂。只好不顧禮節說道：「可以不用敬語和客氣的部分再做一次說明嗎？」啊，懂了懂了。

接著的一段時日，對日語則是挑戰，我總愛對教課老師教給我的句子刪頭刪尾，且自以為是地說：「這樣在溝通上應該足夠了啊。」直到我對日本的文化有稍稍認識之後才恍悟，「Hai Hai」是潤滑劑，那些加多的、被我視為無關的字皆是運作上的小兵，字字立功。語言是一複合交流系統，當其形成、被習得，一門語言以言語做溝通功能的應用時會蘊含哲理。那天在公車上 如果我皆以「無聲版」的言語來對應善意的提醒，司機和我肯定是氣噗噗的兩人組。言語無疑是一個利工具，如若用心擅用它，逢亂雜之景地，也能剷除荊棘，鋪植出一片一片色彩繽紛之圃畦。

那一天的「好、好……」，真是好言語。

沒想到老公一退休，就拾起了大學時代的最愛。雖然沒到廢寢忘食的狀態，也是「如果不在桌球場打球，就是在去打球的路上」。

一下子怎麼會有那麼多機會可以打球呢？除了有固定球友外，只要有人報個信，他就立馬帶著球拍前去球場看看。雖然忙碌的職場讓他多年未曾摸過球拍，但手感一下子就回來了。由於技術不錯，所到之處很容易被接納。很快的，周一到周五每天都排上了跟不同球友切磋球技的約會。再冷的天氣他還是開鬧鐘，六點就起床，吃完早餐，穿著運動短褲就出門。

本來常被我取笑沒有什麼朋友的，現在光是桌球就有好幾個群組，每天早上問安的叮咚聲不絕於耳。再加上雖然球友以退休人士居多，但年齡層可從五十歲跨越到九十多歲。彼此除了切磋球技，也切磋養生之道。讓自己不敢言老之外，也多了努力的目標，愈來愈健康有活力了。

我當然也有好處，他除了沒有時間監管我的作息之外，也因為覺得沒有能夠實現退休就陪老伴的諾言。反而很愧疚的常常鼓勵我和姊妹淘出去散心。此外，我們的話題變多了，每次打球回來，我會問一聲：「今天打得如何？」他就可以鉅細靡遺的實況轉播，我只要點頭微笑，時而發出驚嘆聲就好了。

兒子們工作太忙，沒空運動。他把衣砵傳人定位到小孫子身上了，買了桌球練習器放在家裡給他玩。還不斷打量球場上的私人教練，看看哪一個適合教小孩，一心想要等孫子長大一點，就可以陪他練球了。

如果老公沒有打桌球 我恐怕真不知道有一種熱愛叫「著迷」呢！

夜裡問兒子：「肚子還會絞痛嗎？」兒子回說：「腳不會痛啊！」哎呀，是絞痛不是腳痛啦！真是很難說明白，隔天一早說給他爸爸聽，夫妻倆忍不住笑了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