猶記得我曾在朋友圈裡自詡是個開明的母親，總在每次段考前帶著女兒們到湯姆熊去玩個痛快，然後要求她們在接下來的幾天靜下心、好好準備考試。這荒誕的收心式，往往引來好友們嘟噥，因為在她們家中，考前不是禁開電視、便是加緊陪孩子們溫書。也難怪她們的孩子個個是資優生，而我兩個女兒的成績總是在班級平均值邊緣徘徊。

當我將彩票和戰利品拍照傳至家庭群組裡，意外引來人在美國的大女兒率先吐槽：「你哪有這麼開明，還考前帶我們去遊樂場咧？」還來不及打字辯解，螢幕咚地一聲，跳出小女兒引用我的至理名言佐證：「對啊，老媽最常說『不考不玩、小考小玩、大考大玩』，所以絕對是『考後去玩』。」母女三人陷在久遠記憶的岔路前，各執一詞，皆認為自己「沒記錯」。

一旁悶不吭聲的外子看不下去了，出手解圍：「女兒說的是『這次』考後，老媽記得的是『下次』考前，這不結了？」果然，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不管是考前或考後，畢竟「殊途同歸」，最後都到目的地「遊樂場」去了。

此事能皆大歡喜落幕，全靠外子站出來當「剎車皮」。但對於自己的記憶並不如想像中的靠譜一事，不得不承認年紀大了健忘症上身。現實生活中和外子也常發生類似情況，誰記錯／記對，經常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雙方冷戰數天才罷休。

經過此事，我和外子兩人終於體會縱使彼此的記憶有所出入，但面對摯愛的家人，與其堅持爭辯，何不靜下心來聆聽，畢竟「記憶≠真相」，心態上保持空間，也許在記憶的岔路前便不致迷失方向。

從未想過生完小孩會發生這樣的事，我剛好屬於比較嚴重的類型，連走路都會漏。於是我必須精算走路的距離、手上物品的最大重量，隨身攜帶衛生棉片，小心地讓自己不要笑得太誇張，咳嗽不能太用力，甚至與同事保持著友善的清新距離。

以上都不是難事。但當我必須開始背著大寶往返保母家時，最艱難的時刻才開始。跟保母揮揮手，接過小孩，大寶開心地坐在我胸前背帶的瞬間，開始體會到什麼是最甜蜜的負荷；每一個步伐都伴隨著小至幾滴、大至細流，不是汗水或淚水的「驚喜」，雖然棉片已經墊到最厚層級，我仍止不住被人發現的害怕……左閃右躲，猜測目前洩洪到滅頂的距離，數著離家還有多少步伐，忽略褲底微微滲出的涼意，哄大寶唱歌時小心地不要飆高音。

後悔嗎？曾經問自己，但答案永遠是否定的。想好要是秘密不小心被發現的那一天，我一定要帶著為人母的驕傲，去宣示著這是我當上母親的愛的負荷（上天仁慈，目前尚無人問起，或是他們都假裝不知道）。幸運的是，目前這樣的狀況已有改善，而我願意帶著這樣小心翼翼的愛的秘密，繼續前行。

女兒對於我們的期望，有其生存之道。有時數學考差，怕父母失望，會先報備不及格。等到發下考卷，看到六開頭的成績，大家都鬆了一口氣。而預期考好的科目如果考糟，我們露出驚訝的表情，她便會反問：「你們不是說成績不重要嗎？」

除了時間管理、金錢管理、情緒管理，難道還有「期望管理」？

班上有個孩子學業落後，他的父母認為，若他能「超前部署」，在高二就把高三學測範圍都複習兩遍，絕對能迎頭趕上。於是買了好多本評量，要他徹底完成。但事實是，他小考段考經常不及格，作業交不出來，上課偷玩手遊。父母的高期望落空，他們眼中孩子「偷懶愛玩」，然而沉迷遊戲只是逃避壓力的出口，也是父母期望過高的副作用。

另一個胸無大志的孩子，在課堂討論父母的教養風格時，像是阻塞的水管突然暢通，舉手跟全班分享：「老師，如果以前爸媽對我的要求高一些，我現在的程度表現應該不只這樣啦！」同學哄堂大笑。但沒有人低估他的心聲。「期望」帶來力量與影響，對自己和他人都是。

許多父母困惑：「多少期望才是合理的期望？」孩子不必自卑自憐，父母也不必掩面失落。與其掐住孩子的夢，不如放過對方和自己，讓彼此都有生路。

兒子喜歡老師給予的挑戰。他看見期望背後的信任，想用更大的努力去承擔。自己的期望自己負責，父母師長的期望當然也只有他們自己能管理。或調高或降低，都是彼此的生命課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