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名：旅行教我的十一堂課 作者：褚士瑩 出版：大田出版 價格：220元 頁數：224頁 購書資訊：博客來 簡介：環遊世界是許多人兒時的夢想，可是長大後卻發現自己離夢想越來越遠？！旅行生活實踐家褚士瑩將他在拉斯維加斯和新疆的感官之旅、巴哈馬的中國餐廳、伊朗閱讀的書以及在埃及的美好記憶與讀者分享外，他也將他的旅行寫作技巧大公開！旅行是最容易的實踐的夢想，旅行也可以是全家人一起成長的方式！想成為元氣地球人嗎？跟著褚士瑩的腳步，你將會發現旅行沒有結束的一天！ 相關推薦閱讀： ．元氣地球人 ．元氣地球人：從飛機到公車 ．勇闖天涯的愛情 ．乘瘋破浪 ．在浪漫的時光中

系列十二之五

帶書去伊朗旅行

有這樣的想法，源於最近因為工作去了一趟伊朗，在首都德黑蘭的時候，有很多時間，一個人坐在古波斯國路邊的咖啡館看書，或是在大街小巷中散步。行前，出版社的朋友寄給我一本他們正在翻譯中的原文書，叫做 Fried Butter （中文暫譯：油炸奶油），Abe Opincar 的這本處女作，傑作倒稱不上，但是裡面細細碎碎地記錄著他從小到大對於食物的記憶，算是相當有趣，從美國加州到日本京都，從耶路撒冷到伊斯坦堡，從十五歲被送到法國念書，到留在巴黎當餐廳服務生。除了自己的記憶，還有一些是別人的記憶，像是Abe的母親，追憶她肚裡懷著Abe的時候，是如何無可救藥地喜歡上奶油煎蛋在平底鍋裡的味道，或是從中國來的Niang，對於番薯的傷感回憶，其中第三章第四小節，正好講到Abe的伊朗友人Reza（海薩），對於故鄉番紅花米飯的回憶：

我的朋友海薩從洛杉磯打電話來，向我報告伊朗大選的結果。對於改革派的勝利，他先是難掩興奮之情，但數分鐘後，他的熱情消褪，進入一種憂鬱的狀態。事實上，這場選舉，只是他想和我談論他的流亡生活的藉口罷了。

「在我童年的時期，我在每天放學後，就直接從大馬路轉進我家的小街。我家位於德黑蘭市中心一個典型的中產階級社區，小街非常的狹窄，街道兩旁大部分是髹成白色、灰色或金沙棕的雙層樓建築物，有些人家會在房屋的立面牆上貼瓷磚裝飾。每當我轉進社區的小街，我可以聽到杯盤撞擊的叮噹聲，人們談話的聲音，有時候也有爭執的聲音。他們都是我的鄰居，每家人廚房的窗戶都向著大街。如果我聞到自家廚房傳來番紅花的味道（saffron），我馬上知道：今天晚上家裡有特別的客人，可能是哪一位叔叔、阿姨，或是某一個家裡的好朋友。

「我可以聞到番紅花，是因為在我的家鄉，如果你煮了什麼特別的料理，你一定會讓廚房的窗戶大開，所以鄰居可以聞得到香氣。如果是特別香的食物，你還得準備一盤分送給鄰居。番紅花是一種炫耀，意思是你家吃得起好東西，或是你家中有客人。在伊朗，你總是給客人最好的：最好的床、最好的毯子、最好的食物。而番紅花價格昂貴，你會用在準備給客人的餐點上。有錢人餐餐在米飯上撒番紅花，但在我們這個中產階級的社區，這是大約一週才吃得到一次的食物。

「所以，對我而言，每當我聞到這個味道，我總會憶起自己從學校回家的場景，與那種興奮和期待的心情。現在，番紅花則讓我想到伊朗。伊朗人認為伊朗出產世界最好的番紅花，品質甚至超越西班牙。開天闢地以來，波斯人即與番紅花為伍，對我們而言，番紅花從來都是一種特別的食材。蒙古人入侵伊朗時帶走了番紅花，又因另一次入侵，把番紅花傳布到印度。我的母親習慣將番紅花烤乾，然後加一點糖，放入乳缽中用杵搗碎。她會把備好的番紅花混入奶油，倒到熱騰騰的米飯上，她喜歡這種淡紅色。當客人來的時候，上帝保佑她，她總是喜歡端出至少三種不同顏色的飯。三種不同顏色的飯和兩種不同顏色的燉菜，她會用菠菜或辣椒來為米飯上色。然後，她會分盛兩盤，送給後面和右邊的鄰人。

「當地的習俗是，當他們送回空盤的時候，他們會在盤子裡放一朵花，通常是一朵玫瑰花。每戶人家都有一個小院子，通常裡面總會種幾株玫瑰。每當我們的鄰居端給我們食物，母親總是速速遣我到院子去，好像這真是一樁了不起的緊急事件。「去摘一朵玫瑰花回來！」這種事不能等。

「當我初到洛杉磯，有一次我的妻子親手做了一些波斯話叫『ghata』的麵包。ghata由雞蛋、奶油和糖所製成，烤起來香氣四溢。為了表示善意，我拿了一些送給對門的鄰居，他們似乎非常驚訝。隔天他們只是把空盤子放在我們家的門口。他們沒有敲門，他們甚至沒有道謝。他們就這樣把空盤放著，我簡直不敢相信。

「我猜我應該早就想到：自己初來乍到一個新的國家，不應該存有任何期待。但這件事實在教我生氣，第二天當我在停車場遇到對面的先生時，我說：『你知道，你的所作所為，實在表現出你的低水平。』他問我：『什麼意思？』我於是告訴他關於盤子的事，而他說：『哦，我們把盤子留在門口，是因為不想打擾你們。』

「這是我在美國學到關於鄰人的第一堂課，給我留下非常苦澀的記憶。也許這個男人、這家人特別與眾不同，也許他們是怪胎。在我工作的醫院裡，我曾經幾次被人叫『駱駝騎士』，但荒謬的是，伊朗根本就沒有駱駝。現在我連鄰居是誰都不知道，我們從不交談。有時候我會煮特別的料理，用上我的番紅花，烹調美味的食物。我腦海中的本能反應仍然存在，我會想著：『也許我應該送一些去給鄰居。』但我不再這麼做。我不知道他們會如何回應，我不確定他們會不會喜歡我送過去的食物。現在番紅花是只為我的客人與家人使用的特殊食材。」

讀到這裡，我不禁停下來，感嘆旅行讓閱讀在今日的世界，變得多麼錯綜複雜而不可思議啊！我是一個住在美國的東方人，卻在伊朗讀著Fried Butter，想像一個流亡在美國的伊朗科學家，對於德黑蘭故鄉的懷念之情，那個魂繫夢牽卻回不去的世界，記憶中散發著番紅花香味的小巷，卻如此真實地兀立在我的眼前，此後每回嚐到番紅花米飯的味道時，就不由得想起Reza，那個書中甚至有可能不曾存在的陌生人。

伊朗女作家Azar Nafisi，寫了一本半自傳半文學評論的暢銷書，叫做Reading Lotita in Tehran（在德黑蘭讀羅麗塔），LOLITA《羅麗塔》是俄國出身的作家 Vladimir Nabokov 在一九五五年出版的小說，故事是追憶一個少年如何愛上另一個十二歲的小女孩Dolores Haze，因此不但想盡辦法要引誘小女孩，還要想法子除掉小女孩的母親。很多評論家說， Vladimir Nabokov 的《羅麗塔》裡流亡在美國的歐洲學者男主角Humbert，代表的是教養良好，卻顯得有些拘謹古板的歐洲，而年輕美麗，頭腦有時不太靈光的女主角羅麗塔，則是美國的化身，男女主角兩個人的結合，則是兩種不同文化在二次世界大戰後的相遇。

《在德黑蘭讀羅麗塔》裡，則是作者說自己如何在一九九五年，因為受不了嚴格的伊斯蘭保守主義抬頭的政治界壓迫學術自由，不得不從德黑蘭大學裡辭去教職，之後如何邀集七個貼心的女學生，在自己的家裡辦起每週一次的祕密讀書會，讀的都是被政府列為禁書的作品，像是珍•奧斯汀的小說，或是俄國作家 Nabokov 的《羅麗塔》，在這長達兩年的時間裡，她們藉著影印或走私來的西方書籍，熱切地討論著革命後的伊朗文化趨勢、社會問題，以及政治現實，當然還有她們的戀愛、婚姻，以及生活瑣事，來抒發她們受到壓迫的心靈，她們從像《羅麗塔》這樣的書籍中，學習如何像書中女主角，如何從無奈的現實中逃脫，並且隨時為自己創造小小的「自由」口袋。

當然，這本書即使在美國名列暢銷書排行榜，在伊朗卻被列為禁書，當同行的一位德國教授，在一次晚餐席間無心地向當地學者提到這本書時，立刻受到當地學界朋友嚴厲的抨擊，雖然雙方都有道理，但是我更相信自己的眼睛，在街頭看到書中描述的年輕人，對外面的世界如何充滿了純真的好奇，並且渴望著掙脫伊斯蘭革命的束縛，渴望著羅麗塔式的小小自由，這是無法用高明的辯論改變的事實。

我的伊朗行，讓我能夠對伊朗這個國家，以及這幾本書，保留屬於自己的意見，不受到任何人說法的干擾，這是多麼幸運的事！

旅行改變了閱讀的世界，閱讀也改變了旅行的世界，而我所謂的「改變」，遠遠超過了旅遊文學，或是文學旅遊的範疇。

（本電子報內容摘自褚士瑩著《旅行教我的十一堂課》一書，大田出版，每週四出刊，共分12期刊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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