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昱文，你醒醒！」
我勉強撐開眼睛，看見半空中一個黑幕鋪天蓋地的迎面而來，然後「噗！」的蓋上我的臉。
「快起來！把外套穿上，快！爺爺不見了！」
客廳裡，奶奶不斷啜泣：「我本來以為他起床放尿，哪……哪……哪知道，他一放尿……放了半天。後來……後來我去廁所看，沒……沒想到人……人就不見了！客廳的大門還……還打開的！」
「好了，媽，別哭了，這時候找人要緊！」爸說。
這次爸勉強把奶奶請回來，但他和奶奶的情況並沒有改善多少，爺爺清醒時，爸就在他的面前和奶奶敷衍兩句，若爺爺坐著時空機跑到過去，爸就和奶奶形同陌路，所以奶奶還是常常哭哭啼啼的向爺爺訴苦，說她是個苦命沒人要的孤單老人。不過今天爸的語氣分外溫柔，不像是演戲。
爸拍拍她的肩膀：「現在想這些都沒用，我們趕快出去找人吧！」
爸和奶奶像箭一般射出門。我和媽坐上車，一邊找人，一邊到警察局報案。
車子在黑暗中緩慢行進，我的心提在半空，那種心情就像等待發考卷一樣。
路上偶有行色匆匆的人，不過大多是年輕人，有些三三兩兩的聚集在超商前打屁聊天。車子慢慢滑進比較熱鬧的市街，路旁麵攤燈火通明，幾張桌子坐滿食客，其中幾人手足舞蹈的比著酒拳。
「應該把爺爺的相片帶出來，這樣才可以沿路問人。」媽媽說。
忽然，我瞥見紅磚道上蜷躺著一個人：「媽！妳看！」我指著前方大叫。
「天哪！」媽驚呼。
也不管紅燈不紅燈，媽加足馬力把車衝過去，連方向燈都沒打，一個蛇行，就把車往路邊切過去，緊急煞車。我們倆的身體往前俯衝了一下。車停在紅線上，媽和我立馬奔下車，三步併兩步的跑過去。那個人全身曲縮成一個S形，頭埋在兩臂之間。
「爸，你醒醒！」媽伸手推推爺爺。
爺爺一動也不動。媽急得用力推，爺爺還是不動。
這時一陣冷風吹過。
「爺爺一定已經死了！」頓時我感到驚恐、悲傷、不捨，整顆心像灌了鉛塊似的，直往下沉，眼淚也不自覺的汩汩而下：「爺爺！你不要死！爺爺！你不要死！」我用力搖晃爺爺的雙腿，聲音在黑夜中，迴盪出一股淒滄悲涼。
「你別亂說！」媽大聲怒斥。她深吸一口氣後又推推爺爺：「爸！爸！」
忽然，爺爺動了一下，接著倏地坐起身，嚇了我和媽一跳。媽差點跌坐在地，我也連連倒退幾步。
「我睡個覺，吵什麼吵啊？」聲音含糊，像含了顆滷蛋一樣。
媽呀！我的眼珠差點爆出來，下巴卡在一半無法開閤。我瞥一眼媽，媽的表情和我一樣，雙眼緊盯著前方，前方的另一雙眼也正瞪著她。
媽的嘴脣顫抖了老半天，結結巴巴的吐出幾個字：「你……你你你……你是誰……誰呀？」
「我才要問……問妳是誰呢！」眼前陌生男人搖頭晃腦的：「呃∼∼呃∼∼老子睡個覺∼∼吵什麼吵∼∼」
空氣中瀰漫一股濃濃的酒味，夾雜著酸臭。這時我們才發現眼前的男人身形雖然有點像爺爺，但衣褲破舊，應該是個酒醉的遊民。
「抱歉，認錯人了。」我和媽立刻站起來要離開。沒想到他一把抓住媽的手臂：「小姐，我認識妳嗎？」
媽歇斯底里的尖叫，雙手亂揮，甩開那個男人的手，死命拖著我逃命。
我們用跑奧林匹克運動會的速度衝進車子，「呼∼呼∼呼∼」車內頓時響起彼此的喘息聲。我的心臟打鼓似的怦怦響，把胸口撞擊得猛烈震動，血液瞬間湧進腦門，造成腦袋腫脹，血管暴凸。
我突然忍不住狂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笑到全身顫抖，笑到喘不過氣。
接著，媽也開始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
「昱文！」媽忽然正色：「我警告你，這件事不可以跟你爸說，他會笑我一輩子，我一生努力維護的聰明形象就毀於一旦，知道嗎？」
「安啦！安啦！」我停頓了一下：「可是，可是，爺爺到底跑到哪裡去了？」
「對齁！我都忘了要趕緊找爺爺了！」媽又叫了起來。
發動引擎，媽再次把車子射進黑暗的街道裡，一路狂奔，最後停在警察局門口。
一進門，服務臺的值班警察才站起來，還沒開口，媽就看見爺爺坐在裡面的辦公桌旁。
「爸！」媽奔過去抱著爺爺：「你怎麼會在這裡？你把我們嚇死了！」媽驚呼著，哭了。
媽好奇怪！爺爺搞丟時，她咬牙拚命壓抑情緒，現在找到了，反而像小孩子一樣大哭起來。
爺爺把媽的頭抬起來，專注的看著她，說：「小姐，妳是誰呀？」
「我是你的媳婦，阿順的牽手，記得嗎？」媽吸吸鼻涕，拉起袖子抹掉眼淚，繼續說：「我們回家吧！」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