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古傳說人物：干將、莫邪

傳統中國文學電子報第二四二期　2011/06/09
主題：千古傳說人物－－干將、莫邪

殺伐的聲音響起，它是削金斷玉的常勝軍。
但這樣的常勝，並沒有撼動它的靈魂。
常常是最後一刻刺入溫炙的心臟時，它才會想起，它也有過這份熾熱的跳動。
是的，它是劍，也是人。
或者說，曾經為人。

從師父手裡繼承了鑄劍的技藝，原本只是為了餬口。
可是，他卻格外享受這份事業。
那不僅是因為劍器的優美讓他格外著迷，還因為摯愛的妻子莫邪也懂鑄劍。
兩人時常討論鑄劍的諸般方式，也在這樣同心協力中滋養愛情。
是因為用心？還是因為專注？他並不明白。
但他總覺得他的劍，有情。

好比兵器庫裡的森然羅列，每一把都同樣具有震懾人心的劍光。
可是，他卻能從劍的紋理型態裡，看出劍的渴望。
鋒芒畢露的劍，止不住爭勝的欲望，於是節理無縫，寒氣森森。
大巧不工的劍，有所本而不爭，劍色深黝但嶽峙臨淵，氣勢磅薄。
那有沒有不願成型的劍呢？
當然有。
此時就要多花數倍的時間，反覆的用心琢磨，甚至用不同的水火相濟，讓劍心甘情願成型。
「你呀！對我有像對劍一樣用心就好了。」妻子有時一旁打趣著。
他沒答腔，卻給妻子燦然的會心一笑。

「兵者，不祥之器也。」
師父歐冶子不置可否，只是曾經若有所思留下這麼一句。
是因為劍的鋒利？還是因為劍的用途？他不得而知。
但這麼一件藝術品，如果只因為鋒利就被賦予不祥的原罪，他並不能苟同。
不是也有俠客以之行俠仗義、濟弱扶傾？
這麼說來，劍本身應該是無辜的；如劍有情，應該也不願承擔這分不祥。

他鑄劍的名聲越來越大，終於，傳到吳王闔閭的耳中。
「大王需要一把舉世無雙的鋒利寶劍，你何時能鑄得出來？」吳王派來的使者問。
只給徵詢期限的寬容，也象徵不容拒絕的命令。
「這……。」他遲疑了一下。
「嗯？」使者並沒有漏掉他的遲疑。
「請將軍回秉大王，吾等將戮力以赴。」他趕忙回答。
使者冷哼一聲，騎著快馬而去。
而他卻留在鑄劍室中，雙眉緊蹙。
「怎麼了？」妻子端茶來，察覺到留在空氣中的肅殺。
「大王要我為他鑄劍。」他說。
「鑄劍不是問題，怕的是，大王要的是稀世寶劍。」善解人意的妻子，一下子就切中重心。
「沒錯。」他喝了一口茶，繼續說道：「好的寶劍，需要好的材質；而好的材質，可遇而不可求。短時間內，恐怕不能滿足大王的要求。」
「一旦大王的耐心磨盡，無論劍成不成，我們都難逃一死。」妻子接著說道。
「嗯！」他點了點頭。
「師父曾經為越王勾踐鑄了五柄寶劍：湛盧、鉅闕、勝邪、魚腸、純鈞；也為楚昭王鑄了三柄名劍：龍淵、太阿、工布。如果我為大王鑄的劍，不能勝過師父那幾把，必然降罪於我們。」他頓了頓，繼續說道：「即使僥倖滿足了王的需求，也難保王不為了確保天下無雙，殺我們永絕後患。」
「這可怎麼辦？」妻子憂心忡忡的問道。
「走一步算一步吧！」他說。

為了這把劍，他踏遍天下名山，尋找四方精金。
在尋找的過程中，他也時時揣摩自己心目中的顛峰之作。
雖然他沒說，但隱隱的，想與師父的寶劍一較高下。
武功第一的劍士只有一位，天下也不可能有兩把勢均力敵的劍。
身為鑄劍者，一生的渴望，不外乎以劍為榮。
如果這是他最後的機會，那他勢必要造出一把能讓鑄者留其名，舉世無雙的劍。

三年後，他在某處山巔，發現了一種成分不明的隕鐵。
具有金的光澤、銀的延展，以及銅鐵的焠鍊性。
這種異於所有已知的五金之精，他並沒把握可以全然掌握。
但幸好，材質的分量恰有兩份。
如果一把不成，他也能憑剩下的材質再造一把。

風塵僕僕趕回家，果不其然，從宮裡傳來的命令，顯示王的耐心已經到了極限。
「夫君……。」妻子神色惶惶。
「不用說了，齋戒沐浴，三天後開爐。」他吩咐著。
在這三天裡，他對著這塊隕鐵沉思，想著它的奇異成分，以及諸般特性。
該，做成甚麼樣的劍呢？
天下無匹的鋒利？那只能強劈硬砍，這樣的粗魯，不如交給刀。
攻守皆宜的靈動？是為了在戰陣上廝殺，那樣的取巧，不如交給槍。
他的劍，不僅要鋒利，還要靈動；不僅要能隨心所欲，還要能與持劍者共鳴，如有神助。
「啊！」他靈光一閃，遲疑豁然開朗。
是了！就是這麼一把劍。
不僅擁有喜怒哀樂的諸般情緒，還要能將這樣的靈感再提昇，達到一個「神而明之」的境界。

風搧爐火，捲起一條條如龍騰般栩栩如生的炎焰。
他以從師父那邊學到的水火相濟之法，反覆的在冷熱交煎中鍛燒；並以自己獨創的五行相生之法，適時的加入土木草灰，來馴服這塊隕鐵。
但三個月過去了，這塊隕鐵依舊是頑鐵，絲毫，不為所動。
「大凡神物之成形，都需要人氣的催化，夫君的劍，莫非少了一點人氣？」妻子在氲氤的熱氣中揮著汗，說著。
他細細咀嚼著，突然想起塵封在歲月裡，好久以前的記憶。
「師父最後一次鑄劍時，也是久久不能成形，最後跳入爐火中以血肉相銷，才完成寶劍的鑄造。」他頓了頓：「今天我們要完成這把稀世寶劍，恐怕……也得付出相同的代價。」
他凝視著爐內不化的頑鐵，心中百感交集。
靜默片刻，只感覺到妻子從身後擁著他，輕輕地喊了聲：「夫君。」
他渾身一震，瞬間明白妻子的決定，心中一慟，轉過身來，緊緊的抱著妻子，一任臉上的老淚縱橫。
劍不成是死，劍成也是死，與其如此，不如犧牲自己，來完成鑄劍者最大的夢想。
這是妻子衷心的願。然而，他怎麼捨得，以此生的摯愛成就此劍的究極？
他抬起頭，看見妻子眼眸裡不容否決的晶亮。
「莫邪，咱們，來世再戀。」他沙啞著，許諾。
妻子點了點頭，走向爐前，一個縱身，絲毫沒有猶豫。
落下時還望著他，甜甜的一笑，一如他們初見時的羞澀。

爐火轟然的竄了起來，頑鐵終究不敵血肉之軀的溫熱，迅速地，化成了鑄劍的五金之精。
他迅速的拿起鐵鎚，帶著他的悲，打造他的劍。
淚，也隨著此起彼落的重擊，一點一點落在繚繞的沸騰裡。
原來，失去摯愛，是這麼這麼的痛呀！
他突然想起師父所說的那句話。
原來，劍的不祥，不在於成為殺人的利器，而是在於自始，便命定了無情的生死相離。

最後一次離開冷卻的池水，一把稀世寶劍也正式成形。
霎時，旱地天雷落下，雲中出現異相，象徵著這是把具有靈異的神物。
他撫觸著寶劍，喃喃的喊著妻子的名字。
就在此時，劍身泛起一泓黝光，像極了，妻子最後所留下一抹羞澀的笑。
他明白了。
劍的靈，不是天地有心萬物有情就能煉成，而是需要付出慘痛的代價，以此之命換彼之靈。
他看著爐內還不肯成形的五金之精，好久，好久。
毅然的以剛成形的寶劍，劃過手腕，讓自己血肉的溫熱，做第二次的銷融。

他決定，讓自己也成為劍之靈，無論未來經過多少分合，他終究能與妻子再次相戀。
以劍，之姿。

撰文者：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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