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911紀念館旁有一座飛翔的地鐵站，這是世貿中心的交通轉運站。

步行萬歲的偉大城市
紐約V.S.台中雙城記

文；圖／姜樂靜

一座偉大的城市，要能適合步行，才能累積出市民的品味與文化。當街道成為市民絕佳的伸展台，展現行人的自信，可以讓城市更加美麗。建築師姜樂靜一趟睽違二十五年的美國紐約之旅，希望透過她敏銳的城市觀察，期許故鄉台中，也能成為一座偉大的城市。

一個適合步行的城市，公共空間必須是有品質的。氣候少雨、街景美麗吸引遊客與移居的台中市，能否如紐約市一般，讓市民喜歡外出走逛、旅人也可以自由行走。

每次遇到台中「107畫廊」的邱老大，總愛高談他以前在美國紐約工作，去豪宅布置畫作，看盡幾代豪門世家的收藏與文化水平種種，今年終於讓我找到好理由，在融雪後的春天，跟著高美館受邀展出的藝術家楊偉林，一起到達紐約皇后區社區大學的美術館協助布展。

二十五年前的聖誕節，我曾經跟著母親到紐約造訪早年嫁來美國深根僑居，以服裝打版師為職業的四阿姨與初中至友吳慕嵐，但因為季節不對，冰天雪地，市區店鋪放長假關門，我完全沒有享受到步行在紐約的樂趣。這些年都是看電影，像早期經典的《西城故事》與盧貝松的《第五元素》，或是《蜘蛛人》、《金剛》與《酷斯拉》怪獸下蛋的洋基棒球場，感受由超高大樓林立帶來的特殊都市尺度。

穿梭在紐約高樓大廈間的高架公園，是用廢棄高架鐵道完成，很適合散步行走。

城市是步行者的伸展台

一個偉大城市，是用步行才能累積出品味與文化。

3、4月的紐約天氣最棒，一雙好鞋與長大衣，街道就是學校，也是你自信的伸展台，拿著一本書，大步的穿越街道。曼哈頓容易塞車，捷運在地底四通八達。一早就會看到昂首闊步曬著太陽，「拿一杯咖啡上班去！」的步行文化。紐約偶爾會下點小雨，但人們不喜歡撐傘，寧願淋雨。紐約客不需買好車炫耀，但要有走台步的姿態，買個背包、配個皮件或金工飾品，一個會打扮的行人，就能讓城市甦醒與美麗。

城市街道就是人們絕佳的伸展台。在紐約，每個人都很好看，不論老人或小孩，連流浪漢的裝備都頗有品味。一個如此高密度的都市，居然能維持著美感與秩序。

台中市如果想要鼓舞步行與遊逛，一方面在開發時要改善破敗之處，整頓不良於行、缺乏步道的地方，一方面也要很小心在清理時，留下具有文資的舊建物，例如天外天戲院。

紐約中央公園樹林如海，可以想像在那座森林裡慢跑的舒適。百老匯大道匯聚到此，轉角是一棟工藝博物館，有我們想要參觀的纖維工坊。為了觀景、拍照與感受尺度，搭電梯上到頂樓的餐廳，裝潢有點美國俗，一杯紅茶要價美金6元，看著計程車在圓環繞轉，觀光馬車在招攬觀光客，遠遠看到穿梭公園的單車族。

在哥倫布銅像的圓環前，鑽進嶄新的百貨公司，在專櫃買本好寫但昂貴的記事簿，地下室的超商有非常多樣的熟食選擇。最大的網路亞馬遜書店的實體店，春天即將在此開幕，可惜仍在裝潢中，無緣看到。

在台中市，從四十層樓高的The One Hotel，鳥瞰整座城市的「綠項鍊」──草悟道，它穿過科博館、包住國美館，一路向南接柳川的綠意風景。某一年，我們事務所利用尾牙之名包場，選了這裡的buffet（自助餐）歡慶。台中市另一處可看夜景的是新光三越百貨十四樓，挑高大廳有大片玻璃，情侶雙雙對對鳥瞰台灣大道的車海，還有七期裡誇張的高價位密林華廈，幾乎有種從麥迪遜河看華爾街天際線的景象。

舊屋改建的風格旅店

「STUMP」，遊說、踏步、記號、馬蹄、菸蒂……，一個字內含多種意義，是這次去紐約很喜歡的一家咖啡店，就鑲嵌在王牌酒店的外面，一間小小咖啡店一早就排了長長的隊伍。

王牌酒店（Ace Hotel New York）的大廳風景，挑高暗沈打光，卻讓人們願意停留，沙發群落可以自由入座，隔壁可能坐了某位作家。這家各地都有連鎖的三星級飯店，各有不同的風格，創辦人選擇了舊建築物，重新整理後創造新價值。一般裝潢費用一間要2.5∼4萬美金，但他們控制預算在1.5萬美金，因此可以提供平價住宿，像上下舖兩人房要價180美金，單人房130美金。他們不歧視少數族群，良好的公共空間是賣點，也開發經營如單車、布鞋、好咖啡等商品。這裡比較吸引的客群是背包客與創客（注：又稱「自造者」Maker，指 那些具有創新理念、自主創造的人），而不是打領帶、西裝筆挺的業務員。

三、四年前，台中市開始掀起一股舊屋改建旅店的風潮，像中區的「寶島53行館」、忠明南路上的「鳥日子」，其中又以「紅點文旅」最潮，目前又要整理南夜大舞廳，精誠巷弄裡也有民宿點點滲入住宅區，提供外地旅人多樣的住宿環境，可以好好感受台中風情。

一座城市是否有豐富的內涵與值得驕傲的面容，要倚賴不同年代的業主委託建築師，一棟緊接著一棟，呈現集體創作大合唱的成果。

來到911紀念公園，在被攻擊倒塌的雙塔所在地建了一座超大的方型水池，水瀑不斷洗滌著巨大的傷痛。

紀念災難的建築

住在蘇活區的第一天早晨，跟初中同學W約好要一起去「911紀念館」。二十五年前，我去拜訪她移民紐約後工作的社區大學，當年她曾帶我登上世貿雙子星大樓，360度鳥瞰曼哈頓的全景，也搭船去移民博物館，美國是移民者的天堂，印象深刻的是，那堆成小山的行李皮箱和貼了無數移民者照片的大牆。

美國紐約與台灣島，幾乎同時間被荷蘭人在航海時代登陸，兩個移民之島，多元、融合，移民相安無事的居住、貿易與生根。台、美兩地在藝術、建築與文化上，其實有許多共通之處。

十五年前，當自殺飛機撞進世貿雙子星大樓時，W任職的社區大學就在案發現場旁，許多同事都親眼目睹災難的當下，人們從很高樓層就這樣掉落下來，接著，第二台飛機又衝進去、高樓整個崩毀，造成眾多警消人員殉難。

她帶我們去一座石造的老教堂，因華盛頓總統曾經在此就職而聞名，911發生時倖免於難，權充為救災消防人員休憩的地方。這些年來，老教堂的一角就布置成為紀念館，紀念一個人為事件，一個不同種族之間累積仇恨下，非常嚴厲與殘酷的「警告」。

W心有餘悸的述說著，案發後那草木皆兵的三個禮拜，學校都必須停課，因為仍然擔心恐攻的餘孽。全區必須小心的清理，倒塌現場都是厚埋的廢棄碎片與裝修粉塵。因為她是人事室職員，必須拿著裝在紙袋裡的成疊鈔票，與另一同事搭地鐵親送員工薪水給分散各處不敢到校的同事們。

來到911紀念公園，在被攻擊倒塌的雙塔所在地，超大的方型水池四邊的水瀑直直往下衝，象徵生命的流逝，圍繞著大理石與鐵板的檯面，上面刻滿發著光的名字，巨大的水池不斷洗滌巨大的傷痛。在911紀念館旁有一座飛翔的地鐵站，這是世貿中心的交通轉運站，有如教堂般的潔白神聖，結構有如胸腔肋骨般，裝填高亢的聖音。尺度很大時，往來的人們有如移動的小黑點，我太喜歡這樣樸素與深刻的美。若這戶外水池算是低吟，那這透明的轉運站則是高音。

台灣曾經在1999年9月21日時發生七級大地震的災難，讓台中市成為去各災區救難的樞紐。同樣的，在霧峰有座保留震後樣貌，與防災教育並重的「921地震教育園區」，特地留下翻起的跑道與傾斜梁柱教室的現場，這是對眾人的巨大提醒。

當年帶著全景記錄片工作者深入還有餘震的災區，在二十號倉庫籌備階段認識的一群社運夥伴，後來都轉進中寮鄉與埔里部落，進行紀實攝影與農業復耕，以及社區營造與校園重建的工作。在災後鄉村與城市復建的過程中，都藏著無數感人的故事。

建築外攀附的樓梯，形成美麗的建築表情。

成為文創之都

全世界的時尚追求者似乎都會來到紐約。在服裝設計最夯的第五大道上，一位來此研讀的大陸交換學者帶領我們參觀「The New School」私立設計學院。皺褶的建築立面，從外部開口處可以看到內部流動的樓梯，一些開放的空間成為學生們隨時可以休息，也可以討論創作與工作的角落。這垂直的校園非常符合我對「創作學校」模範建築的想像。

我特別去逛了服裝材料集散地的中城37街，如同台北迪化街的布料市場，華麗的布料與垂飾、珠飾、羽毛等，真是材質的天堂。

選了一家只有三把椅子的咖啡廊，我坐在櫥窗裡觀看外面來來往往的人們，各色人種經過面前，我仔細觀察著他們的衣著、帽子、圍巾、襪子、髮色和包包款式。騎單車背著大包包的銀色快遞，是紐約新興的送件者；接著是推一車衣架、背袋上有長尺的黃種人設計師、拿一捲布穿過對街的女孩、扛著布料手持貨單的送貨人；一個穿著艷黃色細紅線大格子裙的男生走過，被一位黑人司機指指點點；UPS、FedEx快遞貨車不熄火停在大樓前，等著將春季的新款裝箱，運送到全世界。

跟這裡的朋友聊起來，紐約的學校講求「就業」，與歐洲重視「陶冶」截然不同。畢竟要在租金很高、壓力特大的紐約生存下來，藝術家必須很能幹而且很有「效率」，要能逼迫督促自己不斷創作，在殘酷的藝術市場裡端出作品。

每個城市都有它自己的時鐘與心跳速度，有一點可以很確定的是，在紐約沒有「手沖」咖啡，因為在這裡，沒人有時間好好享用手沖咖啡，或是慢慢等泡一杯茶的時間，咖啡都是外帶拿著走、拿著喝。

觀看櫥窗外來來往往的紐約客。

相較之下，台中市的租金低廉，街道上充斥著有長輩的資金、但技術不熟練就開張的咖啡店；自我感覺良好，擺擺單車就像創業的文青，似乎過於小確幸。我期待台中的老屋與老店復興，文青們能快點將煮咖啡的技術熟稔練好。相對的，台中的小農市集是我比較樂見的服務。

最後，我在挑高古典的紐約市立圖書館咖啡館一角速寫，順道用百年的老插座充電。買了幾本小書，是1930年代複刻版；簡單的文字以紐約為背景，作為到訪這裡的紀念!

〈本期專欄輪值作者-姜樂靜〉

姜樂靜建築事務所主持人，畢業於東海大學建築所碩士。設計過不少校園與文教設施，並參與公共藝術，特色是能巧妙融入地域文化元素與調配具療癒的空間記憶，並兼顧功能經濟。 2008年榮獲「中華民國傑出建築師獎」。代表作包括：二十號倉庫、潭南國小（獲遠東獎）、向上國中及大墩國小（獲國家卓越建設獎）、高雄河堤圖書館，以及2016年3月完成的太魯閣新城車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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