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速寫」這種繪畫形式,算起來是自己後半輩子無時不在作著的事,然而把它當作講座的主題,卻也有「無邊無際」之感。
那天上午下著細雨,會場門前擁擠著人們,心想:糟了,聽眾並未放棄聽講唷!
人頭中看見畫友文溪君,他說:因為主催的人去國未回,要他作我演講的引介人。文溪君又說:其實簡單,我只須問一句:有誰不認得今天的主講人?
這些事先繳費報名的滿堂聽眾,我卻不知曉他們的究竟:喜愛繪畫的人?喜愛而且身體力行的人?對于滿足他們想知道的,我實在毫無把握。眼看台下全是陌面人,雖然剛才引介人問〝誰不認得主講人〞時,舉手的也只有極少數。
我安排映出我歷年在各地、各個情境下所畫的「速寫」作為引例,也沒多加演繹,目的是建立彼此對「速寫」這形式的共同認知。
然後,我忽想起一回在南投「水裡」小月台上畫畫的事–在支起畫架的畫板上寫生。一個僧服的中年人看了半晌,問:什麼時候到我們山上寺廟來呢?四周景色很好的,請撥空來「採圖」吧!
我轉而問聽眾,知道本地話裡的「採圖」,不就是「寫生」的意思吧?
我說:「寫生」是對著實存的事物描畫。「描」的意思較多傾向于「忠實的反映現實」,而「寫」呢?應屬于畫者自身主觀對現實的感應。所以說起來,「寫生」絕非刻板、機械式的對現象照抄,之中有畫者的看法與意見在內。(包括現實所引發的一種感動與激情。)
本地話說〝採圖〞也包含這個意思:說〝採〞,即有一種主觀的「選擇」在,而非事物原貌的全部,是採取其中一部份而捨棄其餘。
我接著將這種說法套入〝速寫〞,它的定義變成:極其概括的寫生,一種高度提煉的繪畫形式。其中的〝速〞字雖然量化了〝時間〞,但〝快速〞並非要點,它的真義在于〝觀察的頃間所凝聚的感動〞,而此種感動不能複製;也不因為長時間的慎審對待而增添其豐富性,往往因細節的滋生,效果反而衰弱下去呢。
在台灣,長久以來許多人把〝速寫〞視同一種草圖–為未來完整畫作一種預備的〝草稿〞,不承認速寫本身獨立的作品價值。在此,前輩畫家們鮮少留下這類畫作的典範。相反的,我們見到少數預備性的粉彩速寫,在作成正式油彩推出時,那原本豐富的氣韻、粗獷有味的筆觸,可惜的在油彩層層塗疊下消失無蹤。
我同時提出了莫洛告訴他的學生馬蒂斯的話:「在藝術上,你用的方法愈簡單,你真正的意圖會愈明顯。」
我想,馬蒂斯日後終極的繪畫傾向,大約是朝著莫洛的這番話的方向走的。
畢竟受到過學院嚴格謹嚴的繪畫訓練之後,想要放開腳步,回歸真樸的簡扼形式,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那麼,「速寫」這種素人也能嚐試和體驗的形式,在目前逐漸被大眾所喜愛的趨勢,不是十分自然的嗎? |